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:http://www.bookben.cn/ ☆、第 1 章   天上有个帝君叫光纪大帝,光纪大帝有个臣子叫极炎。   那天光纪大帝懒洋洋地倚上座,撑着下巴瞥了眼堂下人,随性道:“极炎,你这个样子可不好,执意不度劫飞升,可受不了官爵,那是可惜了。”   极炎闲散无束,拱手一礼:“阿隐,我可不要中了你的诡计,那样你那堆成山的政务,可都要推给我处理了。”   光纪大帝,名为朔隐,乃是天界最高领导人。两千万年前,他手底下聚拢了一班权臣,笼络了众多帝师势力,终是一统仙魔,所向披靡。   仙界安定下来,就要求发展。要发展,就得倚靠人才。   可洪荒亘古以来,就有这么一条规定,但凡仙人须历经了七劫,才可继承帝君以上的官位。   极炎虽有惊世之才,仕途却偏偏入不了他的眼。他敛去了才识的锋芒,终日沉沦于温柔乡。   为此,光纪大帝不得不做些手段,才不至于浪费了这么个人才。   光纪大帝步下金銮殿,单手扶在极炎脸上,浑不在意地一笑:“倘若你果真如此决绝,可莫要怪我以非常手段,逼你就范了。”   彼时小仙娥端着果盘茶糕入殿,堪堪就瞧见了这不堪的一幕,他们至高无上的帝君,整个身子倾过来,攀在极炎公子身上,媚眼缠绵,柔情悱恻,吓得小仙娥一哆嗦,果子散了一地。   都说光纪大帝与极炎公子有着不羁的感情,但谣传终归是个谣传,大多是没有人信的。   原因有二。   光纪大帝有一位挚爱的夫人,他们如胶似漆,情深意重,不久前还生下了个小太子,而光纪大帝犹不满足,每日处理完政务,便及早归去与夫人团聚,据说是筹划着还再生个小公主。   而极炎就更不一般了,天界之大,若要说谁的后宫佳丽为最,极炎认了第二,谁也不敢窜到这第一的位置上去。   由此可见,两人不择不扣是个磊落的男人,并且某方面的取向是正常的。   可他们虽然是个堂堂正正毫无断袖之癖的男人,但在为人处事方面是不正常的。这就表现为,两人言谈举止毫无尺度可言,大庭广众之下拥搂调情,可以说随便到了一定的境界。   光纪大帝的夫人早就将这些看得很开,还极为大肚地评价说了,他们两个就是臭味相投,才能有这种不知道怎么建立起来的可怕交情。   简单说来,这个交情无懈可击。   正因为如此,光纪大帝才更愿意极炎可以高居左右,辅佐称臣,在他的事业上推一把力。可偏偏这个公子哥顽固不化,逍遥自在惯了,怎么都不去度劫,更别说飞升后加官进爵的事了。   于是光纪大帝方说了:倘若你果真如此决绝,可莫要怪我以非常手段,逼你就范了。   说的人其实就是这么个明了的意思,入殿的小仙娥来的不早不晚,偏巧就听去了这一句,还不刚不好地断章取义,从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,就比如光纪大帝果然与极炎公子有那么一腿两腿的,并且还打算用那非常手段逼迫极炎公子从了他。   小仙蛾趴在地上,头垂得极低,听候光纪大帝发落,却不想光纪大帝完全对她视若无睹,他顺手又搭在极炎肩上,以指尖挑起他的面庞向着自己,媚然笑道:“极炎,你若是想好了,今夜便来我房里。”   小仙娥自动脑补为春宵一刻,男男承欢,心中骤然盘算,听去了这等惊天动地的秘密,她究竟得死过去再活过来多少回。   而极炎懒漫地握住光纪大帝的腕骨,缓缓一笑:“阿隐,你这样貌美,又这般强势,倘若你是个女子,倒也合乎我的心意了。”   光纪大帝笑吟吟地敛起细眸:“你若是度劫去,莫要说我变为女儿身,若要我嫁与你,也是好商量的。”   小仙娥听罢,一口老血喷了出来。   都说光纪大帝素来是个妖孽一般的风云人物,手腕天下第一,魄力天下第一,就连容貌也是天下第一。   可光纪大帝这么多第一摆在一起,却不如极炎的一个风流第一。南庭的极炎公子,便是堪称那天上地下的最风流。   这风流并非所指污浊不堪的俗事,而是一种风度,那是一种卓绝的风采,不拘于礼数,自由得宛如化作一缕风。   这气节无形无影,却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极炎的风骨里,不论过了多少年,都不曾变过。   “阿隐你终归不是个女子,我也并无龙阳之好,我娶了你要来何用?”极炎一掀衣摆,摆手笑道:“你素来用惯了阴谋诡计,若是你凭本事让我度了劫,那我便也认了。”   光纪大帝嘴边漾出一个莫测的笑意,心中辗转有了主意,随口说道:“好极,你说话可是要作数的。”   极炎伸出一条臂弯,顺势环在了他的腰上,轻轻一搂笑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   “我想了一番,倘若你能为我寻到一名心仪的姑娘,莫要说是度劫飞升,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,我都愿意踏进去的。”   极炎喜欢美女,后宫里也养着不少美女,这些美貌的姑娘不是拿来做低级趣味的消遣,却是拿来赏心悦目的。   世人眼里的极炎宠贯后宫,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,可世人却不知,这些不过极炎做出来给外人看的幌子。   他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,也不愿糟蹋了姑娘家的清白,在这个男权的时代,对于女性,他抱以独有的尊重。他后宫里的那些女子,不过各有所因,才搬进了他的府邸,以求庇护。   极炎也从未有过明媒正娶的夫人,终其原因不过是风流了千万年,却不曾遇见一名合乎心意的女子。   光纪大帝掀起唇间,浅浅媚笑:“天上的神仙你大多见过了,既没有合你心意的,不若便下凡走走,假若遇见了喜欢的姑娘,我便为她修了仙身,与你共修千世之好,如何?”   极炎羽扇一展,笑得风情万种:“听来倒也不错,那我便下凡走一遭,倘若有幸结识了美好的姑娘,被阿隐你算计了一回,又何妨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北庭有素练,南庭有极炎,写完了素练,极炎还会远吗?   1、本文为男性视角,写起来不太容易,我会尽力写。虽然是男主文,但是又是言情为主,请不要跟男作者写出来的热血文比较。   2、为了改掉拖字数的毛病,本文章基本字数2000左右。   3、亲们喜欢的话,请收藏下。   4、本文木有存稿,更新速度可能不如上本,但是坑品保证。 ☆、第 2 章   极炎一掀衣袂,携风带雨地回了南庭。   这天上共有东西南北四庭,各自分封而治,又以中天中极的光纪大帝为尊。   极炎是南庭仙君的太子,又因是独子,自没有争权夺位的压力。   可这位太子闲散自在惯了,哪里容得下权事缠身,连身为仙人的道义也抛之九霄云外,终日与美人夜半欢歌,醉饮到天明。   南庭仙君就这么个宝贝得紧的儿子,自然舍不得打舍不得骂,好说歹说极炎就是不历劫不当官,甚至还反过来劝他父君道,老爷子,我见你老当益壮,不若再生个孩儿,袭了你的君位就是了。   南庭仙君当下就气歪了,怒气冲冲地上了最高天,见过了光纪大帝,表明说:我就这么个儿子,可我是什么办法都想尽了,我儿仍不听劝,帝君你神通广大,好歹将我儿拉回正途。   于是光纪大帝笑了笑,就有了方才召见极炎的约谈。   横竖这东庭西庭北庭的太子,早八百年前就都历过了劫,袭了爵位,如今皆为尊贵的四御帝君,可偏这极炎太子不争气,懒得去建功立业,成天与后宫的美人儿喝酒玩乐。   外界盛传,南庭的极炎是为好女色之流,纨绔又不务正业,并且资质平庸,几无才学,是个草包。   这自然不是一个好名声,面对这样的讥讽,极炎只一笑而过,无他,在他眼里,世人太过俗了。   纵然奚落他为草包,可人们又不得不承认,极炎写得一手无人能及的好字。   他的字迹挥洒得龙飞凤舞,斜逸横飞。虽是潦草,却十分秀美,就算是天下第一行书与之相较,也不过如此。   极炎流畅地下笔:他人笑我太疯癫,我笑他人看不穿。   这是他的心声,可旁人怎么看待他,与他生存的意义一点也不相干,是故也没有多往心里去。   他这个人过于坦荡豁达,胸臆间没有诸多的忧愁,日子过得顺意快活,倘若再有一个合心的女子相伴,便也完美了。   所以任凭他父君说破了嘴皮也劝不动的事,却因为光纪大帝的一句话,而改变了主意。   他到底是有些动心,想瞧瞧这世间究竟有没有这么一位懂他心意的姑娘。   极炎前去告知父君准备下凡的事,南庭仙君闻言甚感宽慰,并老泪纵横地打包票道:“莫要说是姑娘,你带回来就算是个男子,这个媳妇我都认了。”   极炎哈哈大笑:“老爷子,你这么说,我从前还真是低估了你的胸怀。”   可南庭仙君有什么法子,自家孩儿活到了两千万岁,与他同年纪的男仙们都娶了娘子生了儿子。他孩儿虽成日混迹于温柔乡,却不见有所出,更有甚者传出来,这位南庭公子其实是拿美人当幌子,真正爱着的是天上的那位光纪大帝。   这种风传简直让年迈的南庭仙君大吐鲜血,若说是寻常仙家也便罢了,自家孩儿谁不看上,偏看上了天界的最高帝君,而那光纪大帝早有了妻室,这不明摆着他儿子得一路光棍打到底了。   闻说极炎打算下凡讨老婆,讨完老婆就度劫去,南庭仙君宽慰里其实还带了那么点忧伤,他心说自己絮絮叨叨千万年,他儿子都不甚听从的话,光纪大帝这么随意一说,便同意了。   他儿子果真是思慕着光纪大帝的。   南庭仙君很忧伤,寻思着他和孩子他娘都是正正统统的取向,怎么会生出个这么不正常的儿子来?   极炎将这些都看在眼里,撑起羽扇,略微觉得好笑:“老爷子,你想得真是长远了,我喜欢的的的确确真真切切是,姑娘。”   得了这个保证,南庭仙君抹掉老泪,开怀一笑,顿觉心满意足了。   与父君辞行了以后,极炎便去了最高天光纪大帝的房里,这个房间的用处,简单说了就是用来睡觉。   寝宫是个私密的地方,可以做各种狗血的事儿。   极炎单手攀上朔隐的肩头,轻轻勾了勾,便顺势将光纪大帝拥到怀里:“阿隐,我们该来谈谈接下里的事了。”   在风口浪尖上,极炎还那么随心所欲,只因他从不避讳世俗的偏见和眼光,同样不在意这些的,还有光纪大帝。   所谓狐朋狗友,就是连喜好习性都极为相似的。   两人都随便过了头,满不在乎地相视一笑,光纪大帝道:“极炎,你这个样子可不好,阿素刚带着真儿下了凡,倘若你也这么下去了,我可是要无聊的。”   阿素就是光纪大帝的夫人,她与光纪大帝生有一子,唤为叶真。   这时小仙娥途径门外,见到两人相拥于卧房内缠绵软语,想那帝后娘娘带着小太子去了凡间历练,怎料前脚刚走,后脚这两个男人就搞到一块去了。   小仙娥呜呼哀哉,为娘娘不值,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个脾性都摸不准的男人。   极炎拿羽扇在掌心一击,莞尔道:“阿隐,你这样可不好了,劝我下去的是你,如今我愿意下去,可你又不同意了。”   光纪大帝含着浅笑:“我哪里是不同意了,只不过你要做好打算的。仙人下凡若不是从娘胎里生出来,便要被封去仙力,倘若遇到了危险,你只能以凡力自救。假若这样也可以接受,那我们便开始吧。”   极炎当即羽扇一合,摊开两手,任光纪大帝摆布。   光纪大帝妖娆一笑,腕骨掠过他的颈间,指端滑过他的肌肤,飞快地落掌一切,立时便封上了一个穴门。   世人都说光纪大帝法力无边,可他们并不知极炎的法力,强大得几乎可与光纪大帝匹敌;世人还说光纪大帝手腕高明,可他们却不知极炎丝毫就不逊于光纪大帝。   世人眼里极炎是个草包,那都不过是极炎伪装出来的。   就在那个夜里,光纪大帝封去了极炎法力的脉门,南庭太子就这样成了凡身,被送入了茫茫人间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 章   极炎落籍在一户官宦人家,这户人家的祖辈是当地的一个大财主,用万贯黄金买了官位后,便由商界转向政界发展。   家主姓乾,年岁已不可考,据说他从前也是神仙,不过是在天庭犯了事,打到凡间做尽功德,方可立定飞仙。   这位乾仙翁虽是个神仙,却也是个品阶很低的小仙。倘若在天府里提起这么个名字,绝大多数人是不知的。   不过极炎落户在他的家里,生活倒也过得滋润。   极炎往日里随心所欲惯了,行头都是挑最奢华的,饮食也是挑最好的,乾仙翁那殷实的家底,足够他随意挥霍,于他来说,无疑很受用。   光纪大帝也对乾仙翁说了,倘若将南庭太子伺候得好,他在凡间的刑罚方可减半,飞仙后再赠他个尊荣又清闲的官职,乾仙翁听罢,顿时眉开眼笑。   极炎认为乾仙翁天生就该是个演戏的主,方才分明还笑容满面,在他俩踏入乾家的那刻,乾仙翁立马涕泪交加,声称极炎是他失散多年的儿,并声声控诉歹人掠走他孩儿的罪行,简直惨无人道令人发指。   于是极炎顺理成章的住进了乾家,又有乾家拿金子打通了关系,有了凡间的户籍,可见有了钱,什么事都办得容易许多。   有人在旁时,乾仙翁坐着,极炎站着,像对父子。没人在时,极炎坐着,乾仙翁跪着,点头又哈腰,恨不得扑上去给极炎太子舒缓筋络,这时候他们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。   乾府很大,宅院多得十日八日都逛不下来,宅院里每幢楼每扇墙,甚至是每一处折角,都花了极大的人力财力修造,设计和布局都是独思巧匠,精细非凡。   不得不说,这宅院建得很有品味,但这些品味却是不知拿多少金子才堆砌起来的。这宅子里的任何一地,都可谓是寸土寸金。   无疑,这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家。   极炎住的宅子里有一座湖,湖心筑了个凉亭,有石桥通过。   那日极炎半倚在凉亭内乘凉,亭下是环绕的湖水。极炎悠哉地享受着春光,手端半碟清酒,笑意吟吟地遍赏美景。   乾家虽然富庶,人丁却不兴旺。乾仙翁活到了半百,膝下也没有一子,所以极炎的到来,特别还是身份崇高的太子殿下,或多或少还是觉得欢心的。   乾仙翁在凡间虽没有子嗣,但在天上却有一个。那人名为乾奈,是个比他父亲响亮得多的名字。   乾奈之所以有名,并不是因他才学渊博,又或是战功显赫,而是他的容颜柔美,仅次于光纪大帝。   光纪大帝的美貌,自不必说,是个人见到都要惊艳称绝的,而这乾奈的位次只排到了光纪大帝之后,美丽自是真的。   乾奈虽是男子,却生得柔若姑娘,再看乾仙翁的模样,怎么也瞧不出,这样平凡的爹怎会生出这么个姿容卓绝的儿子来。   听说乾奈也身在凡间,却不知有没有机会见着了。   极炎懒洋洋地半撑羽扇,将这些有趣的传言当花边新闻听着,且当娱乐调剂一下本就闲散的生活。   他拿了酒杯,凭栏而立,任凭大风拂过面庞,吹起他的长衫。   喝尽了一坛酒,侍从又马上搬来一坛,再上些珍馐百味,极炎一天内都是这样懒散无事,虚耗光阴。   从天上到地下,从南庭公子到乾家少爷,他的名声始终没有好过,而他从来也不会为此上心。   他半眯着眼,端着半碟酒,等侍从走了后,才慢然地转过身道:“我且听说过梁上君子,却不知梁上还有如花似玉的姑娘。”   极炎懒洋洋地扫过去:“我独自一人喝酒,倒也觉得无趣,姑娘若是不介怀,可否下来与我作陪?”   明知是个贼,却把贼请上座,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极炎会这么做。   梁上的影子先是动了动,然后一跃而下。最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的,是一双绣金黑靴。那靴上的双腿生得极美,纤细又修长,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审美。   极炎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,哂然一笑,有那么一双美腿,身材好的自不用说。沿着曼妙有致的身躯往上,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脸容上。   倘若用鉴赏的眼光来看,这个姑娘并不算绝色,相反的她眉宇间更多透了点英气,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羞涩。   那女子也不多说,长刀直接就贯过他的肩膀,搁到了他的颈上。   很有很有钱没什么不好,但有了钱以后就容易遭来横祸,就比方说极炎现在就遇到了一个女劫匪。   极炎十分洒然地笑了笑:“你这样跟了我一日,我原以为是哪个思慕我的姑娘,没想到却是个女匪寇。”   那女子也不矜持,甩了衣摆,眉尾微向上扬:“乾家的东西,随便一样都能与金子等值,可那是从前。如今再值钱的宝贝,哪会有乾家公子的命精贵?”   极炎掀了掀眉:“你看上去对我府里的事倒也熟络,想来是个惯犯了。你若是想拿我要挟老头子,这样可捞不着钱财,反要落入囚狱的。”   那女子听罢也不害怕,嘴角一勾:“倘若拿不着赎金,那我便将你杀了,反正有人出了万金,买你一条性命。我不过是权衡着,究竟哪个法子,能得到更多的钱罢了。”   极炎饶有兴致,偏头将她打量一番,也不介怀颈上还挂着一把刀:“这倒也有趣,我不过才归家几日,更不曾得罪过谁,竟会有人瞧上了我的性命。”   女子将刀锋按得更实一些,才冷笑道:“传闻乾家刚找回来的公子,文不成武不就,终日醉生梦死,是个庸才。可我见你,言辞清晰,无所畏惧,倒与风传不同。”   极炎悠然一笑:“世人笑我太过荒诞,却不见赏识我的人,竟是个匪徒。那纵然是死,也死得足惜了。”   时间耽搁得过长,女子的存在终是引起门外护卫的注意,她飞快抽刀回鞘,骄傲地扬起唇:“你的命,我暂且收着,哪日我缺金子花了,便再来取。”   极炎吟吟一笑,携了袖口道:“不送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4 章   有匪徒来袭,并不可怕,极炎的总体实力并没有想得那么不堪,宅子里的防备也不似表面上看得那样薄弱。   之所以不去拦下女匪,大约是因这姑娘像极了他的一个故人,便稍微留了一丝善念。   不过从她方才的话中,尚可推敲出来,有人想要他死,还是出了高价悬赏的那种。   极炎觉得很有趣,他下凡统统不过十日,每日的光景几乎都花在喝酒赏景上,却不知何时得罪了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物。   打他来到这里,除乾仙翁外,就没接触过府上其他的人。他招来一个侍从名为云生,是个十五六的少年,相貌也很是清秀。   极炎慢然问道:“这府上是否还住着其他了不得的人?”   云生恭顺答道:“府上是没有这样人物的。”他年纪不大却很机灵,转念一想便明白极炎说的,立刻道:“府上虽然没有,但宫里却有一个。”   这个人名为乾逸,是前任家主的幼子,是现任家主乾仙翁的胞弟。   他与极炎是叔侄关系,极炎对这位没见过面的叔叔,倒是略微打听了一下。   乾逸与乾仙翁踏上仕途的路子很不同,乾仙翁是由商转政,买了个可大可小的官,又凭着圆滑的个性,一路得皇帝赏识,节节高升,最后坐到了丞相的位置。   乾逸虽也是个官,但却是个饱读诗书的郎生,一夜考中状元郎。按说就算是新科状元,人品学识都不错的,最多也是个翰林院的干部。   而这位状元郎不但学识拔尖,还年轻有为,虽说与乾仙翁是同一个爹,但他却足足比乾仙翁小了三十载,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,权利金钱双丰收。   偏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这位少年郎生得秀美俊逸,当朝长公主觊觎他的美色,便跟小皇帝讨了说,要娶他过门。   你没有听错,那位公主的确是说娶他,而不是嫁他。   皇家之人大多有一个毛病,骄纵跋扈,这位长公主也不例外,可读书之人硬骨傲气,哪里容得这般羞辱,乾逸自然不屈从也不折腰。   越得不到的东西,就越要得到,但凡是人都会这样,更不必说拥有摄政大权的长公主大人。她素来的做派就堪称彪悍,这回更是直接派人埋伏在乾逸下朝途中,将他强掳了来。   然后再一不做二不休,下了药,生米就煮成了熟饭。   乾逸次日醒来是叫爹叫娘也没用,读书人认死理,既然要了姑娘家的身子,那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。   所以,也不管后来他究竟是嫁了还是娶了,终还是成了半个皇家人,又被小皇帝大手一挥,封了礼部尚书,官居二品。   如今这位状元爷兼职驸马爷住进了小皇帝御赐的宅子,与公主相处得倒还不错,也没有听说什么不合。   但也有人说了,骄横的辅国公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驸马爷驯服了,还对他言听计从,这位驸马爷当真是被公主掳回来的,还是早就布好的一个局,大概谁也说不清了。   听完云生的发言,极炎随手赏了他一坛酒。这酒不过是普通的酒,但多了外藩进贡给皇家的标签,身价涨了几十倍,这是皇帝宠臣才能喝到的东西。   据说京城里的富家公子都爱这种酒,万金难买,不是多喜欢喝,而是喝了才不会给其他公子比下去,才有话题子好侃。   那些公子喝过一次两次已属难得,极炎却将这种酒当作白水来喝,喝一半倒一半,好在乾家家底足够丰厚,才不至于被他给喝穿了。   极炎看不上的劣酒,在云生眼里却是个宝贝。这个打赏可比赏个几千两爽快多了,这酒有价无市,随便拿出去都能换回万金,够他全家人下辈子和下下辈子吃穿不愁。   云生是个市井之人,这么大的便宜摆在面前,谁人不要。他心存感激地收了下来,暗暗地发誓要好好效忠这个主子,并且知无不言,没准还会捞到更大的好处。   极炎看着他嘴角一勾,慢慢坐下来,撩起扇子轻轻一摇,挥手让他退下去。   云生刚走了不远,凉亭外便半倚了一个紫衣女子,她姿态慵懒撩人,细眸半挑地将他看着,长发挽起一个流云髻,耳鬓还斜插着一支黑玉簪。   极炎调侃地笑道:“姑娘,你生得这样貌美,实在很合我心,你若未嫁我还未娶,又情投意合,倒也不失为一桩良姻佳话。”   紫衣女子勾起一抹冷艳的笑意:“我竟不知,南庭太子下了凡,就变得这般不正经了。”   极炎合拢羽扇,慢然道:“有你这般美貌,怕是天底下的姑娘都入不了我的眼,哪里要正经的。”   紫衣女子掀起唇角:“那你可莫要爱上了我,否则我娘子可是要与你拼命的。”   绝色美人,何人不爱?   可当这位美人雌雄难分时,多半人是要消受不起的。就比如眼下这位紫衣女子,实则是个男性,他是天上那位光纪大帝下了凡,成了女儿身,化名为风簌簌。   光纪大帝因着长了一张绝美的面孔,行事作风又极为张扬,化作女子时,更有着很浓的风尘气息,被人戏说不论去了哪里,都会被误认为是青楼头牌的花魁级帝王。   他是男儿身时,让多少女子魂牵梦绕,化为女儿身时,又让多少男子为之倾倒。   光纪大帝从前做北庭太子的时候,就被传为妖孽般的风云人物,如今坐到了天界最高的位置,却依然改不了顽劣的本性。   极炎惫懒地往后一靠,倚在软榻上,笑吟吟道:“天君大人您大驾光临凡间,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?”   光纪大帝眉眼上扬,俯身握住极炎的下巴,浅笑妖娆:“你这个样子可不好,一脸不情愿的模样,莫非是要赶我走了?”   极炎笑若春风:“我哪里是要赶你的,既然你我都闲来无事,那便出去走走。都说这世间没有一个姑娘比你更美貌,我倒是想瞧瞧,那些老神仙说的糊涂话,究竟是不是真的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5 章   然后,极炎带了光纪大帝去了青楼。   这青楼名为春风阁,听起来是个风雅的名,做得却是让人风流快活的生意。   春风阁里貌美的姑娘很多,绝色的更有不少,她们卖唱卖笑,宽衣解带,能使好男人变坏,坏男人变得更坏。   良家女子说她们祸害良人,恨得是咬牙切齿,可若不是男人骨子里的轻贱,她们又哪里会活得这样潇洒自在。   说白了青楼里的姑娘,打小比旁的女子看得更加真切,感情它什么东西也不是。   天上没有做这种生意的地方,极炎瞧着新鲜,而光纪大帝也觉得有趣。   极炎落到凡间就是一副男儿身,可光纪大帝却化了女儿身,他俩勾肩搭背地走进去,引来了几十道眼光的侧目。   分明是虚凰假凤,看上去却犹如一对璧人。   男人上妓院走走很正常,男人和男人逛妓院问题也不大,可哪有男人带了女人逛妓院的道理?   更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是,这个男人带来的女人还生得极为美貌,随便回眸浅笑,便宛如明媚的春光,将整个楼里的姑娘都给比了下去。那气质是万里挑一的贵气,花魁中的极品。   美人挑着细长的美眸,懒扫全场,冷冷一笑,却是对身边的极炎道:“极炎,你这个样子可不好,将我带来这地方,回去我可要吃娘子一顿教训了。”   极炎哈哈大笑,拿了扇柄在掌心一敲:“阿隐,你这般美貌,莫说与其他姑娘有什么了,不被她们嫉恨就很不错了,阿素她一定不会怪你。”   美人就是光纪大帝,他虽说是个美男子,却天生长了一副桃花相,扮了姑娘的话,十个人里有九个,要将他认作是贻害千年的风尘名妓。   光纪大帝不在乎,极炎更不在乎。光纪大帝是有家室的,极炎却是孤家寡人,所以他随心所欲喊来了管事的说了,将楼里最漂亮的姑娘都叫了来。   鸨妈依着职业嗅觉,就看到了商机,挑了几个绝色美人,一字列开,在一旁陪笑说,倘若公子连这几位都瞧不上,那京城里可就没有合您眼的姑娘了。   极炎抿了一口酒,闲闲地看了几眼,单手勾搭上了阿隐的肩,半醉半醒道:“都说这世间没有一个姑娘比你更美貌,那些老神仙说的糊涂话,我如今至少信了这一半。”   鸨妈狐疑起来:“你们究竟来做甚?”   极炎忍不住笑起来:“来了烟花柳巷,莫不是为了多赏几个貌美的姑娘,可你这的姑娘比起我身旁的这一个,可是要逊色了。”   他眉宇间带了一丝惋惜之色,说得也的确是实话,可听在管事的眼里便有了几分不悦,兼之可不曾有男人带了绝美姑娘上妓院的先例。   鸨妈会意地对人使了个手势,意思是这两人是来闹事的。   但凡大一点的会馆里,都养了一些会武功的打手,春风阁也不例外。   打手的领头人也是个女子,她身手敏捷地从二层一跃而下,长刀立刻就贯到他颈上。   极炎慢条斯理地喝下一杯酒,又夹了几块青瓜送入口中,才放下长筷笑道:“姑娘,我们又见面了,你的态度可还是这样的不友好。”   那女子翻转刀身,抵上他的喉间,傲然一笑:“你我算是何关系?要友好又有何用?”   光纪大帝懒洋洋地瞥过来,也无所谓极炎的喉咙会不会给割了,浅浅笑道:“想不到几日下来,你与这儿的姑娘处得倒也不错。”   极炎悠悠笑道:“哪里是处得不错的,不过是先前误入我家的小贼,多日未见,便对我思念得紧。”虽说是对他的脑袋思念得紧。   光纪大帝敛了敛眸,饶有兴致:“我怎么瞧着这位姑娘,生得倒与你那个天上的姬妾十分相像。”   极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:“你说得不错,莫说是外貌了,就连性子都简直是一模一样的。”   他俩漫不经心地聊着天,丝毫就不在意其中一人的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。   那女子也不着急,眉目一抬,声音清澈道:“乾家公子,你想不想知道,拿重金收买你人头的人是谁?”   听到女子这么一说,反应最大的却不是极炎,而是楼里那个管事的。乾家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,那可是当朝宰相大人失散多年的儿,据说前不久才刚找回来,那是溺爱得过分的宝贝。   再一看,阿九还拿刀指着人家,管事的脸都吓白了,连忙过来哈腰又道歉,还厉声呵斥了阿九几声。   极炎从管事的口中得知,这女匪名阿九,名字也没特别的意思,说是把她捡回来时,恰好是正月初九。她自小便在妓馆里长大,因着容貌并不出众,所以择了习武,做了护卫,所幸的是,她的身手的确不凡。   想起阿九问他想不想知道,拿重金买他人头的人是谁,极炎礼貌地请了她坐下边吃边谈,可就在这时,门外飞进来两个小厮。   说是飞的,一点也不为过,不过却不是他们自愿飞进来,而是给内力深厚的高手给打飞进来的。   接着进来了两个人,一男一女。女的在前,男的在后。   男的身后还站了一排黑衣武者,看上去训练有方,凭那优良的素质和身手,就可断定这不是一般人家养得起的打手。   极炎眉毛微掀,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的脸。看这架势就明白,这一回,才是真正来砸场闹事的。   女的气势汹汹地喊着一个叫莺莺的女名,说她是楼里的镇楼花魁。这花魁忒不要脸,勾引她家相公,若说是寻常人家的相公也就罢了,这莺莺竟勾搭上了当朝驸马爷。   什么马,极炎都见过了,唯独这驸马,他还未有幸得见,据说那驸马位居权臣,而且还是他数十年没见的叔叔。   极炎羽扇一撑,笑眯眯地看着热闹,懒笑道:“那么,这位闹事的姑娘,大约就是传闻中那彪悍无敌的长公主殿下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6 章   凡事总有个前情,驸马爷仪表非凡,满腹学识是众所周知的。春风阁里的花魁莺莺慕其才学,调查了他每日必经之地,于某日午后,刻意安排了一场偶然的邂逅。   管事的方才也说得不错,倘若极炎连这几位最拔尖的绝色美人都瞧不上,那京城里可就没有合他眼的姑娘了,莺莺也算是一个。   春风阁不比旁的青楼,只做卖肉的生意,这里的姑娘才艺都堪称一绝,而莺莺尤其擅长诗赋,她仰慕驸马爷的经纶才识,便使了个手段想结识他,这也是人之常情。   可常情以外,又做了些非常情的事,就譬如把她的香帕赠予了驸马,临别前又主动献吻,这才引得长公主勃然大怒。   是个女人都该怒的,更莫要说皇家里傲气的公主,就算这事发生在寻常人家身上,也得让妻子闹心上好一阵子。   皇家与凡家最大的区别便在于,遇上这种事,凡家里的男人只稍微有些钱,便可为青楼姑娘赎了身,讨回家做个妾,这事也就一了百了。因男人是一家之主,什么事皆由他说了算,任凭正室一哭二闹再上吊,那也没用,流干了眼泪,照样啥事都得依着他。   而皇家里又略有不同,就比如长公主与驸马爷这一对,情况恰好是倒过来的。   掌势的是公主,听从的是驸马爷。缘由是老皇帝死的时候,小皇帝不过九岁,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性还未长成,做不了大事,老皇帝就颁下谕旨,钦点容郡长公主协理朝政。   这位公主的名声实在没有多好,还没娶了驸马爷前,府中就养了诸多面首,这下更顺理以辅国之名,招了容貌俊秀的官员,商议国事,商议着商议着就滚到床上去了。   所以当这位驸马爷嫁进公主府时,头上已不知垒了多少顶油光发亮的绿帽子。在府里,驸马虽然身份尊贵,却没有多少实权,可以说大事小事都得听着公主。久而久之,驸马是个窝囊废的名声,传得是当当响。   男人大多只许自己三妻四妾,却容不得女人勾三搭四,站在容郡公主的立场,也是这样想的。   她可以有很多个面首消遣,却不容许驸马在外面勾三搭四或者说被人勾三搭四,她对管事的竖起两根手指,两条路走。   一条,把莺莺交给她处置,再赏他黄金千两。   二条,留得莺莺,留不得春风阁。   辅国公主大驾光临,那是再多的脑袋也得罪不起,管事的也懒得理睬莺莺如何哀求,直接就把人往公主面前送,一抹冷汗,卑躬屈膝地道:“公主殿下,人在这里了,您好生处置,可别气坏了身子。”   容郡公主笑了笑,腕骨自绣金宽袖下伸出,纤细的指端挑起莺莺的下巴:“我还想着谁人这样大胆,敢觊觎我家驸马的美色,眼下看来,你生得倒也精致,想来是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了。”   容郡公主扬了扬手,最后那一排的黑衣武者,就上来了两人,一人抓起莺莺,一人朝她左右扇着巴掌。公主说了,她没消下气来,就不准停,最好是把脸扇烂了,血红一片,那才好看。   遇到这样蛮横的公主,谁也拿她没有办法。她的仆从,只得照做,无关人等,只得旁观。   极炎和光纪大帝都不是大善之人,想那光纪大帝一路扶摇直上,袭了天界最高的权位,腥风血雨自不必说,若要论心大概早已黑成了渣渣,哪里会有半点同情。   极炎素来不爱插手旁人的事,凉薄地勾起唇,轻摇羽扇,这时候却见公主撩了衣摆,准备打道回府。   打也打够,骂也骂够,将青楼女子赖以骄傲的容貌和自信,一举摧毁,这个公主可有些狠了。可再怎么心狠,也与他没有多大干系,极炎付过酒钱,又给鸨妈一叠票子,说是赏给莺莺的,好让这姑娘半生有所依靠,然后便携了清风,夜踏清歌而去。   光纪大帝说是不放心他娘子独自在凡尘晃悠,还拖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,中途就与极炎分开两道。极炎也不阻拦,自行慢悠悠地往回走,接着便有一双手将他拦在半道上。   仔细一看,眼前停了一顶珠玉琉璃的轿子,轿中坐了一个人,那人并不开口说话,却是将他拦下的黑衣人与他道:“长公主殿下想结识公子,希望公子莫要不识抬举。”   极炎挑眸笑了笑,十分无束地道:“我哪里会不识抬举,能识得长公主殿下,是我的荣幸。”   黑衣人一听,心说这公子比先前那几个有见地得多,态度立马软下道:“不知公子家门何处,家中可有妻室?”   极炎随意地笑道:“在下姓乾,名极炎,是宰相府里的公子,尚未娶妻。”   黑衣人飞快地拿笔记下,在听到宰相府时,抬起黑眸看了他一眼,才道:“小人有眼不识公子,方才无礼之处,希望公子莫要见怪。我会将公子的讯息,如实禀告公主,相信不过几日,公主便会召见。”   极炎笑吟吟地看着他,微一点头,来到凡间数十日,头一回出门,就给臭名昭着的公主撞见,偏撞见了还不够,这公主还大有要宠幸他的态势了。   这倒十分有趣了,莫非他得准备好,与他叔叔共事一妻?   黑衣人朝他一礼,便转身向那撵轿乘走去,隔了垂帘,黑衣人与轿子里的人说着话,不时还回过头看了极炎几次,似乎在说着有关他的事。   京城里谁家的公子,闻得容郡公主的大名,不落荒而逃的?可这相府公子却看似一点也不害怕,反倒乐在其中,与早前的驸马爷倒有几分相似。   这乾家的人,果然个个都不简单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那个,本文应该不会太长,我估了一下,大概60章,12w左右撒~一大早滚起来码了一章,最近实在是挤不出时间,请一定表嫌弃偶滴速度,咬手绢。 ☆、第 7 章   乾家的人不简单,官官勾结就会做大势力,就连小皇帝也不得不对这些人忌惮三分,所以一不做二不休,搞了一场盛大的清扫行动,首当其冲的就是乾家。   极炎在外闲逛时,就听得一件大事。   乾老头子,也就是他在凡间多出来的那个爹,把宰相的位给辞了,不但是挂冠而归,而且大有归隐的意头。   最重要的是,乾仙翁并非是自愿从高位上走下来,而是给小皇帝逼下来的。   一国的相邦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如此轻易地就给逼下了台,这多少是有隐情的。   做宰相,特别是为国为民的宰相,那得提着脑袋为皇帝卖命,能出谋划策,能忠直敢谏,还须随时揣测皇帝的内心世界,这不仅需要极高的智商,还得辅以丰富的情商。   总而言之,言而总之,宰相实在不是个人当的职业,但凡不是个做奸臣料子的,卖鸡卖鸭都比做宰相来得强,这是实话。   一着不慎掉了脑袋,那不是危言耸听,横竖往前数几个朝代,都有这样血红的记录,像老头子这样突然落马,已是个不错的结局。   这样的结果,属于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   极炎本身就随性过了头,更不会在乎老头子做不做官,做多大的官,日子该怎么过,就怎么过的。   富有富的过法,穷有穷的活法。   老头子虽丢了官职,可花了几十年经营的连锁商铺仍在运作,全国各地几十处的不动产还在那儿,这还仅是极炎入住府上后,有所耳闻的一小部分。   乾家的家财,可以说多得数到手抽筋,就算有一百个人,同时挥霍无度地花,再花上一百年,也不过才掏走了乾家三分之一的财富。   这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家,非常有钱已经很难得,难得的是这个有钱人家还十分的低调。   乾仙翁深知钱财外露,必遭横祸的道理,便将财富分散到几个地方,在各地造了虚假的户籍,再把财产挂到了这些假的名字头上。   就乾家所知的财产已让人垂涎艳羡,那些深藏于假户籍下的钱财,更有如一个不可知的黑洞,探不清那个底究竟是在哪里。   乾仙翁脱离了官场,捡回从商的老路,但并没觉得多少可惜。因为朝中有这么一条规定,老子告老辞官后,小子出类拔萃的,就可以顶了老子的官位。   他暗地里虽是给小皇帝逼下来的,可外人看来不过是老来避让贤路,他做官多年集结了一班党羽,眼下是时候出来给小皇帝施加压力了。   按说老子当官到了宰相的位置,儿子多少也混了个名声不错的官职了,再给其一番吹捧造势,声望上去了,儿子就算顶了相位也是理所当然的。   可偏乾仙翁他到了老年依然无后,就连极炎太子这个实际上的上司,名义上的儿子空降到他府上的时间也晚了些。   要在这样的境况下,将极炎推向仕途,特别是宰相职位,着实是有难度的。这就好比把一个平民百姓直接送到了一国总理大臣的宝座上,完全是理想主义的空谈。   可好不容易爬到高位,又好不容易在朝中揽了极大的势力,乾仙翁不甘就这样放弃,于是他就伤透了脑筋。   乾仙翁很烦忧,极炎却很快意,他本就没有多少忧愁,自个携了美酒一壶,独自进了深山,赏遍这个时节的落花流水。   极炎手里端了一杯酒,懒慢地倚在树上,笑吟吟地看着泉流里的冰雪消融,料峭里的花开花落,再到春寒后美艳花朵的争相绽放。   这是一个很美丽很残酷的过程,如此近距离地体验了生命从诞生走到死亡,如此的反复,却也很享受。   极炎之所以避世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愿做官,连天上的帝君都不愿意做的人,又哪里会奢望人间的一相位。   出仕与不出仕,让他与老头子结下了梁子。   老头子算个半神,又八面圆通,当到了宰相并不稀奇,稀奇的是一朝宰相说废就废,大抵是有原因的,极炎懒得踏入这浑水里。   他合拢掌心,指尖截下一朵落梅,略有馨香,随意地将之挥入袖中,轻快地携了清风归去。   在相府门外,极炎遇见了一个人,那人穿着紧身黑衣,高束着长发,宛如冰柱一般杵在那儿,看起来倒像是在等他。   难得在不太愉快的氛围下,来了个让极炎觉得还算个有趣的人,他缓缓勾起唇。   头两次相见,这个女子拿刀指着他咽喉,几乎要了他的命,到了第三次相见,她却把一包袱的金银首饰甩到了他脚下。   极炎停下来,偏头将她打量了一下,知她遇到了难处,可有了难处,还用这样态度求人的,倒也少见。   他意兴阑珊地往门上一靠,轻轻一笑:“不知姑娘来访,有何贵干?”   有什么话挑开了说,无疑是个最直接的做法,假如她拐弯抹角地说,他可不保证有那么多时间听那些无关的闲事。   当然阿九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姑娘,相反的她很直截了当地就问了:“乾家公子,你有没有兴趣知道,悬赏重金买你性命的人,是谁?”   虽说她早先就问过他一遍,可那时正逢长公主偕同驸马大驾光临,又因着上演了一出正室训斥小三的戏码,就给打断了。   可这一次,却不得不要求极炎给出个答案,因为那个幕后的人已对她起了疑心。   极炎懒漫地推门往里走去,一边走一边笑道:“若要说不想知道,那自然是假的,可纵然是我想知道了,姑娘却未必肯说。”   阿九沉默了一下,追上去伸手拦下他,言简意赅地说:“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,作为交换条件,让我住进你府里。”   极炎是何等心明如镜,听完就明白她想倚赖乾家的权势做靠山,想必是遇到了相当的危机。   他笑眯眯地瞧了她许久,慢然说道:“姑娘,在下可否听错了,一个姑娘家主动要求住到我府上寻求庇护,那可是要付出点代价的。”   虽说乾仙翁被罢了官,可没被罢官前的势力做得很大,相府里的威信也是不减,对付区区邪魔歪道,极炎自信有保护这姑娘的能力。   阿九也不多说,冷冷笑起:“一句话,你还有什么条件,尽管开出来。”   极炎想,以这姑娘的傲气,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,多半是不会对人轻易低头的。   他俯身拾起了阿九甩过来的那袋首饰,才敛了颜色道:“这些钱若要买你一条性命,可是少了点。我素来不爱做强人所难的事,你若是对我说了主谋是谁,多半会死得更快一些。”   阿九漠然道:“你们这些有钱人自然看不起我这点钱财,你想要再多也没有了,就命一条。”   极炎笑了笑,挑起酒碟喝了半杯,随手招来一个侍从:“我且要你的命作甚,你先随小厮去偏房换了女装。”   阿九有些不解其意:“那你去做什么?”   极炎慢悠悠地起身:“自然是去筹备婚礼。”   阿九更加疑惑地挑眉:“谁的婚礼?”   极炎笑吟吟地答道:“自然是我和娘子你的。”   阿九一开始还没反应,好不容易脑子清醒过来,齿缝里终于艰难地挤了句:“登徒浪子,乘人之危。”   都说乾家的公子什么都不会,偏又好色得不得了,阿九想了想也是,哪有纯良人家的公子,会闲来无事就上妓院走走的。   可为了自身安危着想,她一咬牙:“好,结就结,谁怕谁。”   极炎摇了摇羽扇,笑若轻风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8 章   京城第一有钱的乾家公子大婚,自然要办得能多隆重就多隆重,置办的东西都是选最顶尖的买,准备的红包都是包了最大的数额。   极炎亲力亲为,一手操办着婚礼,这时却接到了长公主殿下的召见。   好色的公子对上好色的公主,结果会怎么样?   虽然婚礼仍在筹备当中,但极炎并不打算就此拂逆了公主,当即将事务交了总管去办,然后便随了前来通报的官差,一道前往公主府。   公主府坐落于京城内最繁华的街道,离皇宫并不大远。极炎进去了以后,便有宫婢一路引领,走到了一处别院。   院内的装饰不算奢华,却别有一番清丽的滋味,门是花梨木做的,雕的纹路却是遗世独立的秀竹,在遍是牡丹图纹的宫廷皇室,实在是少见的。   极炎大有兴致,那位公主的名声虽不怎么好,品位却很是独特,并且还很合他的胃口。   推门入内,视野所及的摆设上都刻了姿态各异的竹,竹纹的筋络拉得细长,寥寥几笔,却能生动地将竹的气节呈现出来,想来是个功力老辣的大家之作。   他掀帘往里边走,眉眼一抬,望见低矮的黑檀榻边,斜倚了一个姿容卓绝的姑娘。她外裳半披,神态慵懒,长发恣意地散在床头,勾了勾手,示意他走近。   不消说,这位便是名传天下的长公主容郡了。   极炎也不避讳,唇角一勾,便分开衣摆,坐上了榻:“我在楼中初次见你,便觉得你十分眼熟了。老朋友,多年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   容郡疲懒地笑了笑:“极炎太子,这么多年不见,你的眼光还是这般犀利。”   容郡公主口中唤的是极炎,但却不是前宰相家中的公子极炎,而是天上的那位南庭太子极炎。   她从前也是个神仙,不过却再也做不成神仙。   事由始末,这便要从光纪大帝的夫人说起了。光纪大帝的夫人阿素,在三千万年前仙魔交战中魂魄尽散,后来三清大君为其收魂再造仙身时,却发现她失了一魄。   彼时大君下凡巡察,捡到了一只将死的狐精,便心生一计,取了狐精一魄注入阿素体内,果然成功地替阿素再次修回仙身,从此这只狐精一魄,便在阿素体内游窜,逐渐主导她的意识。   狐精继承了阿素全部的记忆,久而久之下来,便不安分了。狐精很好色,利用阿素至高的职权宠幸美男,宠完了一次,很快就有第二次、第三次。她身为一介女流,在男权的社会里这样恣意妄为,自是为男仙所不齿,色狼之名更是远播。   同样有着色狼之名的南庭太子极炎,得知世间竟有个这样有趣的女子,便慕名前来结识。他俩一拍即合,彼此看对方都极为顺眼,又有着共同好色的爱好,交情也就不知不觉出来了。   后话就是,阿素丢失的那缕魂魄,又飘了回来,重新与体内的三魂八魄融合。那具仙身再也容不下狐精,便将它甩了出去。   这一甩就直接甩到人间,狐精花了几百年摸爬滚打,好不容易投胎到了皇家,做了个有权有势的公主,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接纳男宠。只不过,她不曾想过,竟然还会在这个地方遇到极炎。   两个人都在春风阁的时候,注意到了对方,却都默契地装了素不相识的模样。   容郡一撩外裳,依着极炎的身子坐起,慵懒笑起来:“我倒觉好奇,你在天上过得快活自在,下到凡间遭罪做什么?”   极炎漫不经心地取过床头的一壶酒,自顾自地倒上浅尝一口,才转过来正色道:“他们说让我寻个合心的姑娘,好早些历了情劫。”   容郡大笑起来:“这可一点也不像你,从前你随心所欲,哪里会顺从这样的安排。”   极炎端着酒碟,眼睛微眯:“我自然不愿顺从,不过光纪大帝开出的条件倒有些诱人了。倘若我在凡间找着了这么个姑娘,他便为她修了仙身,白捞的便宜,哪有不要的道理。”   容郡伸手抚过他的脸容,含媚一笑:“这倒是不错,你若寻不到那样的姑娘,可要把这修仙的机会让于我,白捞的便宜,浪费掉了便可惜了。”   极炎反握住她的手,莞尔笑道:“你在这儿呼风唤雨,过得风生水起,竟还惦记着做神仙的日子。”   “任凭公主再好,又哪有做神仙时快活。”容郡翘起嘴角,拉了极炎坐到一起:“我说了你可不要不爱听,依我对你的了解,这世间合你意的姑娘,大抵是不存在的。”   他们闲来无事,聊了许多琐事,一下子就到了黄昏时分。   房内传来细碎的吴侬软语,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。   外面的宫婢却再也忍不住,悄悄扯起了闲话。谁家的公子被带进去不是杀猪般鬼哭狼嚎,这乾家的公子不知是个什么来头,不像被公主给强上了,反倒像是十分镇定地就把公主给上了。   八卦在哪个朝代都极为盛行,这一传之下,整个公主府上下人尽皆知。   所以当极炎推门出来时,每个人都拿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来看他。普天之下,能镇定自若地把长公主吞下去的人,除了驸马爷,可还没有第二个。   极炎一揽衣袍,漫不经心地往外走,走过回廊时,擦过一人的肩旁而过。   那人穿了一身云纹白衣,步伐轻快地往内走去,身上还带了一缕青草清香。两人相互打了照面。那人抬眼瞧了一下极炎,轻缓一笑,便自行远去。   极炎停下脚步,回头看他,只听门内的宫婢唤了一声:“驸马爷。”   他与这位驸马爷虽说是个叔侄关系,可实质上他们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。驸马爷认不出他这个侄子很正常;驸马爷若是认出来了,那就是实力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9 章   出了公主府,极炎没有马上回去,而是辗转去了一家酒馆。   这酒馆不但菜做的好滋味,就连酿的酒都可比天上的琼浆玉液。若要说缺憾,大概就是没有一心人,与他共醉。   这一吃,就吃到了午夜,极炎慢然起身结了帐,回到府中时,下人都睡去了大半。   总管打了大大哈欠,见公子回来,立马就迎了上来,交上一份长长的置办清单,请他过目:“公子这么晚回来,也要早些休息才是,否则明日大婚,可要没精神的。”   极炎懒懒接过来,随意扫了一眼,零零总总算下来百多行,都是布置婚宴采购的物品。总管大半夜的不睡觉,不是闲的慌,而是为了让他再确认一遍没有疏漏。   总管尽职尽责,他那个凡间的爹,却是不闻不问。要说原因,大约就是这爹不大喜欢这媳妇。   极炎抬头望了一眼月色,慢悠悠地道:“明日的婚,约莫是结不成了,这下老头子该满意了。”   果然,第二日天色方亮,乾府就接到两道诏令,一条来自宫中,另一条则来自公主府。   全府上下起了个早,张灯结彩,沉浸在喜庆的气氛里,几乎所有的人都给这两道堪称爆炸性的消息搞懵了头。   最先是小皇帝下的诏令,说这婚不能结,是什么缘由也没说,反正传旨的公公就认了死理。   马不停蹄的公主府也传来凤旨,直接就点明了要人,三言两语就暗示了长公主准备钦点极炎做她的侧驸马。   这王爷有正福晋侧福晋,富家老爷有正室侧室,却从没有听过侧驸马这么一说的。   这一下子全府上下都炸开了锅,有看热闹的,有幸灾乐祸的,锣鼓一敲,人声鼎沸。   都说长公主忒彪悍了,抢人抢到了别人的婚礼上,还给极炎安了个这么莫名其妙的名分,乾仙翁自然不干的。   舍弟乾逸都被强掳去做了驸马,这长公主是不是就跟他们乾家过不去,还打算正副驸马,都从乾家里挑来了。   虽说乾家的基因的确是很不错的,驸马风仪古雅,学识渊博;极炎云淡风轻,秀若清风,那容貌自不必多说,遗传了天界帝君的外表,又怎会轻易输给一个凡间人?   两人美则美矣,总不能全给那公主占去了便宜,乾仙翁不指望极炎给他钓个金龟媳妇,再说了这么大来头的金龟,他可也吃不消。   于是乾仙翁联结官员上书的心,又铁了一分,书上写得委婉,呈了大概意思说,这好事不能陛下你一个人全占了,把坏事留给咱们啊。   既然陛下打算把小儿许给长公主,那也十成十是逃不掉了,不过总得意思点赏小儿个官做做,那才配得上公主大人尊贵的身份。   小皇帝年纪不大,心思却很通透,他看完了多名大臣联名上书的奏折,请的都是这一件事,就明白前宰相肚里,又多了几个幺蛾子。   小皇帝心说好不容易才将他赶下了相位,随手又将乾家党羽除了十之八/九,哪里会这么轻易容他重新得势。   所以,他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,什么也没听见,继续扮演一个无能痴傻的小皇帝。   乾仙翁也不是省油的料子,见皇帝这边行不通,就跑去向长公主旁敲侧击,说假如把官位给办下来,立刻就把小儿送到公主府,任公主享用。   乾仙翁本对这不抱多大的念头,却不想长公主听完,满口就答应下来。   也不知是乾家祖宗十八代积下的德,还是极炎太子的面子足够大。总之,长公主当下就入了宫,施展了辅国的大权,直接就越过了最上头的小皇帝,大手一挥,给极炎封了个相辅。   乾仙翁心满意足地笑了,拿儿子换权势,横竖这王八的事,干的也不是头一回。还在天上那会儿,他就把他那貌美如花的儿子,送给了色姑姑当贺礼,于是这一次,他还是干得很是心安理得。  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极炎的耳朵里。   得知自己被变相的卖了,还卖了个好价钱,极炎也不生气,反而拿起酒杯,笑意吟吟地对老头子说了声:多谢。   乾仙翁打了个激灵,这才反应过来,他卖掉的不是别人,而是天上那位南庭仙君的太子。   长公主办事很效率,没过多久圣旨就颁了下来,并昭告了天下,极炎马上就是下任宰相。   乾仙翁只愧疚了一会,心肠就立马变成了铁石,他擅自代了极炎的朝权,把一并落马的官员重新提拔了起来,乾家在朝中的势力又恢复如前。   极炎不爱朝权,爱风流,空有宰相之表,却没有宰相之实。他仍旧花天酒地,上朝也不过是做个样子,横竖该做的都让老头子做好了,也没他什么烦忧事。   不过与阿九的婚礼却再也结不成,极炎轻叹一声,也没觉得多少可惜。他素来不爱多事,却也难得交代了乾仙翁,好好待了阿九。   乾仙翁拍着胸脯保证,会把阿九当自个亲生女儿对待,绝对保证她的人身安全。   至此,极炎一掀衣摆地出了府,上了迎亲的大红花轿,当了公主家的新郎,嫁过了门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10 章   婚礼办得很简单,没有盛大的筵席,也没有奢华的布置,公主仅是与乾家简简单单吃过一顿饭,这礼就算成了。   于乾家来说,这个相当于嫁儿子的婚事,多少有些不光彩,所以他们巴不得公主办得越低调越好。   于公主来说,却不是她自个愿意低调的,而是小皇帝和那些保皇派的势力上下施压,说她淫/荡六宫,引得声名狼藉,才不得不从简去办。   公主在宴上与婆家人侃天下大事,极炎却悠闲地在房里喝酒,等着公主过来掀了盖头,闹了洞房,把该办的都给办了。   极炎是个不拘礼数的人,他不爱计较自己究竟是嫁了还是娶了,闲闲地铺好了被褥,只当是体验一番不同于仙界的婚礼习俗。   彼时公主推门走来,腕骨撑着门框,挑眉瞧着极炎道:“我想今夜,大概得寝在你这儿了。”   极炎轻轻一笑,大大方方地抬起手,做了个“有请”。   公主径自上了榻,取了案上一碟交杯酒,与极炎交腕喝过也就算过了。接着她褪下衣袍,准备就寝。   极炎接了她的大红婚服置于几边,又慢慢地小啜几杯酒,这才脱了衣服,躺进了被褥里。   紧跟着公主的臂弯伸了过来,随意挑了挑他胸前的单衣,另一只手则撑在脑后,侧躺着看着极炎笑道:“在天上时,神仙便传你我关系不一般了,想不到到了凡间,却真将这名分坐实了。”   极炎也毫不介怀地笑起来:“旁人说什么,与我又有什么干系。你生得这般美丽,与我一起,我便觉快乐了。”   极炎为人十分随和,但对容貌却极为挑剔,这世上能让他觉得美貌的,大约也只有光纪大帝和这位容郡公主了。   公主和极炎,说白了什么关系也没有,若要说从前,那关系又有点儿复杂。   极炎不太拘礼节,只要姑娘家不反对,他的举止会稍微过了一些,但假如姑娘不愿意,他是决不做强人所难的事。   公主则更为风流,轮流召幸男宠,那是家常便饭,所以她压根就不会分出心思,过多怀念一个伴在枕侧的人,即便这个人与她的关系,并不一般。   极炎掀开被褥,起身吹灭了花烛,接着就有腻软的身子交缠过来,辗转绵延,只留一室温软的馨香。   醒过来的时候,太阳已过了中天,极炎索性把早饭午饭并起来吃过,就悠闲地去了偏院,参观他接下来要住的地方。   极炎这个侧驸马,不像正房驸马有小皇帝赏的宅子,所以要栖身的话,也只得从公主府里挑一间别院住下也就算了。   公主对待他这个前世加上今生的友人,待遇还算不错,择的是府里最奢华的院落,环境十分清幽宜人,捡了都是极炎喜好的东西送过去。   最解风情的是,公主让人送来了笔墨。   笔只是普通的狼毫笔,墨也只是寻常文人用惯的墨。   礼不在贵重,公主就算送了金山银山,也不若这副墨宝这般合他心意。   极炎摊开宣纸,随意地写下几行字,他下笔毫无章法,挥洒得斜逸横飞。字迹虽然潦草,却十分秀美。   字如其人,他的字写得极好,他的人也宛如天与地般自在。   没有任何的羁绊与束缚,极炎将随性发挥到了最大限度,就算被强指给公主,心情也不会因此变得不太愉快。   他仍旧持着原有的心性,怎么自在就怎么来。极炎悠闲过了头,做了一介宰辅,却仍对朝廷内部的两极分化不闻不问。   这两极指得是长公主和小皇帝旗下的势力团伙,他们各自割了一半的皇权。他们的状态原是势均力敌的,却终因极炎成了公主家的上门相公而打破。   长公主容郡拥了辅国大权,只手遮过朝廷的天,本就为小皇帝忌惮。如今她提拔了极炎做宰辅,又光明正大地把他娶进门,明摆着要连结乾家的势力,做大朝中的权位。   小皇帝再也坐不住,立刻召集保皇派大臣,召开紧急会议,会议的议题是如何保住皇帝的地位。   从古至今,一个皇帝,特别是年纪尚轻的皇帝,要在皇宫这个龙潭虎穴里站稳脚跟,没有一班子肝脑涂地的大臣拥护,那是不成的。   所以,有人提了一个名字,乾逸。   驸马爷乾逸,虽说也是个乾家人,但却是个十成十的保皇派,拥戴的是正统帝位上的君王,这是其一。   其二是乾逸还不慕名利,手底下握了不少权臣,却都不过是诗书礼乐上的深交。这一竿子深交,被称为驸马党,凭着乾逸一句话,就可以为他出生入死的那种。   乾逸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,手腕也高深莫测,兼之天下皆传乾逸与乾仙翁久来不合,想必拉拢驸马党,扩充保皇派的实力,是个不错的决断。小皇帝对这个提议很满意。   又有人说,开国之初,相邦乃百官之首,位居丞相之上。长公主立了极炎为宰辅,那么陛下干脆将驸马爷列为相邦,任由两相相互制约,也不失为一个良策。   小皇帝年纪虽小,对事情的轻重缓急却把握得很到位。长公主虽是他的皇姐,但帝王家终归没有亲情这种东西。   尔虞我诈,你争我斗,那是司空见惯的事。小皇帝果断提笔拟了诏令,给驸马爷连升两级,直接提到了一品相邦的位置上。   左青龙右白虎,有了得力的文臣,自然少不得武将。   这时候小皇帝想起了一个人,远在边疆的镇国将军,他的皇叔高辰奈。   高辰奈是个王爷,却是个不得志的王爷。先皇在世之时,说他有谋反之举,念着兄弟之情,给他随便封了个镇国将军的名号,逐去守了边疆。   小皇帝大有让这个皇叔从边疆撤回来的意思,不想却遭到大臣们的极力反对。   浓眉毛的说:“王爷在大西北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,不管他从前有没有谋反之心,受完了虐待,又有了回来的机会,别有居心的可能性肯定占了大头。”   长胡子的说:“听说王爷前阵子打了一场胜战,英勇无敌,在百姓们心中形象甚好。他若是临阵倒戈,对陛下的地位可是很不利的。”   豆豆眼的说:“现今看来,长公主殿下发动政变的可能性很大,倘若再加上王爷拔刀相向,这天下真真要大乱了。”   虽然遭到这么多反对的声音,小皇帝还是决意赌一把,心往死里一横,不顾各种阻拦,往边塞发去一道圣旨,召皇叔即刻回京面圣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11 章   高辰奈接到圣旨时,刚下战场,一身戎装,威风凛凛。   他接了旨,却没有马上回京,而是又出征重击匈奴,赢了最后一战,这才随钦差凯旋而归。   高辰奈是祖皇帝最少的儿子,他被打发去边塞时不过才十七八,而今归来也不过二十七八,正值风华正茂时。   欢迎一朝的王爷,特别是战功显赫的王爷,那得要盛大的接风仪式。   小皇帝安排了皇朝最高待遇的典礼,打算带了满朝文武在宫门外迎接,算是给足了皇叔面子。   高辰奈进京前对此事有所耳闻,当即派人快马加鞭,修书一封说:陛下勿须给予大礼,做臣子的哪有不为皇帝效犬马之劳的道理,字里行间满是谦卑之意。   小皇帝看完后很高兴,当即命人撤了欢迎仪式,改在朝堂上与皇叔相见。   比起长公主容郡的张扬跋扈,高辰奈却是低调得有些过分,他甚至没穿锦衣华服,就着一身平民布衣,携了三两心腹手下,就入了朝。   极炎闲闲地占了个前排,瞧见高辰奈从眼皮底下走过,轻轻地掀起嘴角。极炎在笑,却不是带有任何嘲笑之意,而是纯粹觉得这个王爷很有趣。   高辰奈穿得十分素净,大约是为了在小皇帝面前压低自己的身份,可奇怪的是,他脸上却戴了一个狰狞的面具。   低调王爷刻意让小皇帝把欢迎仪式简单化,君臣间说了一番无聊性质的客套话,很快也就下了朝。   极炎懒洋洋地正准备上车离开,却不想那位战无不克的王爷,比他更早一步,坐进了他的马车里。   极炎拿扇柄敲了敲桌子,在他一旁坐下来,笑眯眯地将他端详了一番,才慢慢开口道:“你那副让我留恋至今的美貌,用这等丑陋面具遮了,可是有些可惜了。”   极炎喜欢美貌的容颜,还是不分性别的那种。   这位低调王爷没什么不好,唯一不好的就是生得太过柔美,以至于满朝上下都以为他其实是个姑娘。   先皇当年让他去驻守边疆,途中还闹出了个乌龙事件。说是在大西北的荒漠上,遇上了一竿子劫匪,劫完了财还打算继续劫个色。   劫匪头子见高辰奈长得绝佳,说了一大堆污言秽语,还谋划着带他回去当个压寨夫人,结果愣是把好脾气的高辰奈挑拨怒了。   高辰奈撩了长剑,三两下就将匪徒打趴下了,自此便戴上了狰狞面具,省得不法分子对他别有居心。   高辰奈虽然长得美,战场上却可堪称枭雄,他攻无不克,战无不胜,深得百姓爱戴,被誉为战神王爷,也算是神话一般的风云人物。   他至今尚未婚嫁,惹得举国上下的妙龄少女翘首以盼,所以他这次回京最高兴的不是小皇帝,而是众多思慕着他的姑娘。   高辰奈把面具取了下来,将那副多年未示人的美貌展现出来,温雅笑道:“极炎太子,果然眼力不凡,失了仙力,也能一眼看穿我的身份。”   这世上能把极炎叫成太子的,不出两人,而高辰奈却是第三个。   高辰奈实则不叫高辰奈,而叫乾奈,要说身份,那便是乾仙翁在天上的美貌儿子。   极炎摇了一会扇子,慢悠悠地笑起来:“我且听说乾老头子犯了错,你也一并牵连打下了凡,我还寻思着何时再遇上你,没想到便在此相会了。”   高辰奈掀了掀衣袖,微微一笑:“我也听说了,你被光纪大帝押下了凡,在此度劫。”   极炎下凡不过是个把月前,而高辰奈获得消息不但很迅捷,而且还很精确。作为一个被贬的仙人,实在是有古怪的。   不过极炎不爱理会身外事,眼睛微眯,便一笑置之。   高辰奈是乾仙翁在天上的儿子,极炎是乾仙翁在地上的挂名儿子,好歹算是半个兄弟,极炎便携了高辰奈去了春风阁,喝花酒兼着续旧情。   极炎本身是个极为随便的人,他勾着美王爷的肩,搭着美王爷的腰,慢然地走了进去。   这可把春风阁里的管事,看的眼睛差点掉下来。前次这位极炎公子就带了个绝色美人逛妓院,这次又带了绝色王爷来消遣。   一个是宰相,一个是王爷。一个位高,一个名重,两个人加在一起,来头大得可以抵去半壁江山。   管事的忙上前招呼,叫来作陪的都是阁里的气质美人,可极炎公子对那美人们不屑一顾,双眸一刻也未离开过美王爷的秀容。   于是宰相和王爷是个断袖的八卦,犹如病毒一般紧急扩散,一时间闹得天下无人不知。   可宰相大人那是公主家的入赘相公,某方面的取向大抵是没有问题的,那么这问题自然就出在王爷身上。   是故,王爷也就不明不白地把断袖的名声给坐实了。   这断袖本也不是多不好听的名声,横竖在这个崇尚男色的时代里,长相美好的少年都会被某个士大夫包养。   极炎和王爷都觉得没什么所谓,可长公主就不干了。皇叔一回来就跟她抢起了男人,这哪里可以原谅,于是长公主其势汹汹地给王爷下了一道战帖。   本来很平常地跟朋友叙旧吃饭,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,准夫君狗血搞外遇,准新娘铁血战小三,关键是那三儿也是个男人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12 章   谣言是个很可怕的东西,能把假的说得比真的还真。天朝王爷与宰相的畸恋,可以堪称是本年度最叫座的八卦。   甚至还有说书的,把它编成了一册故事,在茶馆里摆一张桌子,就开起了耽美启蒙讲座。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,感人肺腑,只差抹一把眼泪,为宰相惋惜。   说宰相大人怎的不堪嫁了个凶神恶煞的公主,却求不得有情有义的俏王爷。更有甚者传出了,长公主横刀夺爱,生生劈了一个鸿沟,把痴情恋人分两端。   当极炎走过街头巷尾,听到这些有趣的风传,几乎都要以为事实本应该就是这样的。   可怜美貌的长公主被传成了棒打鸳鸯的母夜叉,这还不是让长公主最生气的,最生气的是,传到了最后,连她自己都信了谣言里的一半。   所以长公主找了极炎出来约谈,讨论的问题是极炎究竟对王爷有没有那种意思。   没有当然是最好的,如果有的话,她好歹得掂量着手里握有的权利,能不能把皇叔给做了。   有意思也好,没意思也罢,只要是个美人,极炎就都是喜欢的,更不会去在意他是男还是女,所以极炎自然不能违心说不喜欢,索性就闭口不答。   皇叔被打发去边疆时,长公主尚且年幼,就算是再了不起的狐精,终归有那个年纪所无法懂得的东西,就比如说皇叔的取向问题。   长公主一开始是将信将疑,可极炎对此事一再的纵容默许,终于将她的看法逼成了深信不疑。   公主的脸白了一分,总算领会错了极炎的意思,咬牙地吐了一句:“你生是我的,死也是我的,你休想逃了。”然后小心眼的跺了跺脚,发了脾气,怒气冲冲地走了。   难为长公主处理完国事天下事,还不忘关照驸马的三儿莺莺,现在又平白地多了侧驸马的三儿高辰奈。   驸马爷有了莺莺时,也不见得长公主多少上心,发完了脾气就没了后话。可极炎身边不过才多了个交好的旧友,性别还是男的,就遭到这么多的猜度。   极炎涩然笑了笑,总算想明白,原来公主对他是有意思的。   可任凭公主再怎么有意思,极炎也不可能有什么回应。只因有一句话,叫心如死灰。   极炎的那方面很正常,那方面的取向也很正常。四海八荒几千万年里,他自然有过喜欢的姑娘。   那姑娘也是个神仙,属于黑麒麟一族,打从娘胎里就带了极强的战力,长大了以后就做了南庭极炎太子的侍卫。   做侍卫没什么不好,最不好的就是每天得随这个无良太子,到处去寻访天底下的美人。可瞧着瞧着美人没看上,主仆两人日久倒生了情。   那姑娘性子强势,面子上也放不下,虽说心里有意,可就不大愿意说出来。极炎的性子更随便了一些,直接就越过了表白,将她当作了挚爱夫人来对待。   这时打响了第二次仙魔大战,极炎本着与光纪大帝的情义,就派了自家军队出征。她领命率了南庭军师协力光纪大帝,逆袭反击,为光纪大帝打下整座仙界江山。   那时候战场上的将士都说她勇敢果决,实为女中巾帼,还调侃着她与极炎太子的风月关系。   所有人都以为大胜过后,她就会与极炎走到一起,可她最终也没缘分与极炎携手半生。   身为武者,她没有死在战场上,却死在了小人的算计里。   极炎不爱过多的怀念过去,眉眼微抬,便瞧见了走来的乾家总管。   总管自然不是闲得慌,没事来公主府走走,而是乾府里出了大事。他恭谨地一礼,接着说了一个连极炎都感到意外的消息。   阿九要嫁人了,嫁的对象是小皇帝。   这一桩姻缘,按说还是极炎间接给搭出来。   极炎做了侧驸马后,小皇帝忌惮乾家势力做大,就打了探望姐夫以及姐夫爹的破幌子,硬是连风声都不带地强闯了乾府。   乾仙翁吓了一大跳,忙把小皇帝请上座。   小皇帝趁着坐下吃茶的间隙,顺带就刺探了长公主联手乾老头逆反的虚实。刺探着刺探着,就见着了阿九。   饶是极炎出嫁前对乾老头交代了,要好生照顾了阿九。老子想小子好歹顺了他的意,也从良了公主。纵然他十分不待见阿九,对她心胸也得宽待了些。   所以老头子给阿九的吃穿用度,都是府里最高级别的,丫鬟小厮见了阿九都得周正地唤一声小姐。   阿九不过十七八,处在女儿家最美好的年华里。她过去给黑衣黑帽遮去了容色,事实上她生得很是美貌,悉心妆扮起来,那便光彩照人。   阿九会被小皇帝看上,更有一番不算长的缘由。   帝王家的子嗣尤为早熟,小皇帝虽说年纪比阿九轻了三两岁,但早在九岁那年,就被先皇强指了一个皇后。   皇后是个西域公主,温柔贤惠,德才兼备,可以说是绝佳的贤内助。她在内管理六宫,在外辅国辅政,耍得了刀枪,弄得了文墨,在他人眼中几乎算个完人。   可再完美的人,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毛病,区别就在乎有的毛病可以扭正,有些毛病天生就定了。   皇后的内在美几无挑剔,满朝文武都可作证。可她的内在有多优秀,她的外在就与之成反比,反比例的曲线还呈现猛烈下滑的趋势。   可见苍天对待任何一人,都是极为公平的。   说爱一个人,爱的是内在,这话有八成是假的,还有两成则半真半假。   处在青春期的少年,蠢蠢欲动很正常。任凭小皇帝许多次想与她亲昵恩爱,可每每望见那五大三粗的胳膊和腿,黝黑的皮肤、香肠的嘴,他就没有再进一步的欲望。   这个皇后实在很不合他的心意,更重要的是,无法排解他心中的寂寞。   也就在这个时候,一盏金光闪闪流光溢彩的琉璃灯出现在他眼前,怎能不让他眼前一亮。   琉璃灯就是阿九,小皇帝一眼就相中了。于是他把调查乾家逆反的任务抛了脑后,直接就掀了衣摆坐下来,与乾仙翁商量起了婚事。   乾老头是做商人起家的,自然愿意的紧,这买卖横看竖看都是只赚不赔,财源广进。   可阿九那是极炎相中的姑娘,南庭太子走前还让他好好招待着,总不能卖完了假儿子,再接着卖个假女儿。   他从前是个神仙,天谴这种东西,自是信的。所以他不得已赔笑着,先把小皇帝对付了过去,另一面则派了总管去公主府,探探极炎的口风。   极炎听完总管的传话,把老头子的心思猜了个透彻,可这终归是姑娘家的终生大事,怠慢不得。   就算是天大人命的事,极炎从来都袖手旁观,他之所以在意阿九,不过是因为她像极了他挚爱的夫人,就连名字里都同样带个九字。   极炎思量了一会,只对总管说了:“你且回去告诉阿九,这事终得她自己拿主意。”   一周后,城门上的皇榜就贴出了天下布告,小皇帝择吉日完成大婚,对象是乾家小女阿九。   极炎摇着羽扇,从皇榜下走过,嘴角微翘,眼角是却少有的掠过一抹黯然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唔,偶更的慢,见谅了。《动卿心》素有存稿,这个实在木有。然后偶每天又各种忙,抽空就写,所以乃们懂的~ ☆、第 13 章   而断袖的事,还有后话。   后话就是低调王爷高辰奈,不但没否认他与极炎的暧昧关系,更在某个公众场合高调地宣告了对极炎的主权。   人们总算恍然,王爷这个黄金单身汉,一直不结婚的理由,实则因他喜欢的是男人。   这风声一传出,直接就把绯闻男主之一的极炎提到了风口浪尖,而思慕着王爷的少女心则碎了一地,变成了渣渣。   极炎继续奉行不否认不承认政策,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。闲来无事去王爷府上走走,聊一些无关风月的事,再坐下喝几坛好酒。   酒不醉人人自醉,借酒消愁愁更愁。   极炎喜欢貌美的姑娘,王爷亦然,所以王爷自然也不是断袖。   王爷是出于什么目的,对外声称他们两男的深情不假,极炎实在也没兴趣探究,反正骨子里他俩压根就没龙阳之好。   可怜长公主自打上次误解了极炎其意后,就不再对此事做了回应。   莫名的三角关系,一直维持着相对和谐的状态,直到有一天小皇帝突然降下一道旨意。   小皇帝拿谕旨将了长公主一军,向她讨要了侧驸马,这才把长公主的怒气逼上了新的高峰。   讨了侧驸马的缘由是,为了成全王爷和极炎这对有情人。   小皇帝前些日子想拉拢皇叔,便问了皇叔要高官厚禄还是香车美人,却不想皇叔答道,他只要美人,还是公主家的那位侧驸马。   小皇帝软硬兼施,用上位者权利胁迫完长公主,又依了做弟弟的脾性对她撒娇,大概的意思是说,皇姐你的面首无穷多,多一个不多,少一个不少,你若是喜欢我将来再送你几十个也不成问题。可是皇叔就爱极炎这么一个,你就忍痛割爱吧。   这话差点把长公主憋出一口血,反正她咬紧了牙,就是不让。好说歹说,极炎是她辅国公主明媒正娶的小老婆,皇叔又是个什么东西,凭什么说让就让。   小皇帝心说诏令都下了,你让也得让,不让也得让。于是大笔一挥,钦点婚期,准备促成天朝第一对男男夫妻。   长公主哪里咽得下这口气,小皇帝斗不过,那总斗得过皇叔吧。她给皇叔恶狠狠地发去一道生死状,上书:明日午时,决一死战。   低调王爷看完后,给公主回了一帖,说是迎战。   两个男人为争夺一个女人决斗,不是什么稀罕事。横竖这华夏几千年里,每几年总会发生一两件这样的破事。   稀罕的是这次的决斗,一个是王爷,一个是公主,为争夺的还是个男儿。   赶上这破天荒的奇葩事,京城外人山人海,兜售茶点有之,凑热闹有之,押注赌胜有之。   双方的后援阵容都可谓之声势浩瀚,公主的面首们,王爷的爱慕者们,一排连着一排,排到了几里之外。   站得高望得远,更有人吊到了树端,瞧着那地位不凡的两人究竟来了没有。   流光易逝,乌飞兔走,可直过了决战的时辰,他们却没有出现。   看热闹的低声咒骂,说公主和王爷联手愚弄臣民,做生意的暗说晦气,生意大概也就做不成了。   事实上长公主和王爷不是不想来,而是压根就来不了。   这事说来话长,简单的说,就是一个肉包子引出来的麻烦。   人有三六九等,京城的包子铺也分了各种等级,最低的一等是平民吃的,最高的一等是可以进贡御用的。   御用包子铺名为铭记,这是一家分号,说当年先皇出巡幽州时,打了与民同乐的旗号,就在路边破布搭的肉包铺买了个包子。   没想那包子皮做得又白又嫩,掰开内里骨肉飘香,先皇赞不绝口,就邀他在京城开了分号,赠御用之名。   铭记虽有御用之名,倒不是说只皇帝可以吃。自打从破布摊飞上凤凰巢,包子铺也有了符合身份的定位,每日只做百个包子,每个包子一金子。   一金子足够普通一家顿顿有肉,吃上一月,平民自然不会来买。   这就好比奢侈品牌,人瞄准的不是工薪阶层,而是高官和暴发户。就算是把包子卖得超过它身价一百倍,还是有人买,而且还供不应求。   铭记在工夫上的要求极为苛刻,于是这天就有一个卖相不佳的包子,被掌柜扫地出门。   这个包子刚被丢出去,就有一只饥肠辘辘的流浪狗闻其香味,连滚带爬扑食过来。一起扑过来的,还有一个褴褛的乞丐。   一人一狗,包作一团。   打着打着,他们就滚到马路中央,滚到了林家公子脚下。   林家公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,可他爹却是宰相党的中坚力量。官二代的公子,不免目中无人,兼之小乞丐污了他的袍裾,便喊了下人赏了几棍子。   几棍子下去,流浪狗嗷一声吓跑了,小乞丐被打得两眼发慌,捧了包子直往巷子里钻。   可没过多久,小乞丐就死了。   一说,他是饿死的。   又一说,他是被肉包子毒死的。   还一说,他是给林家公子乱棍打死的。   后来目击者出来证实,那小乞丐不过刚流落在外,来时衣服光鲜得很,不可能才隔了一两日就饿死了。   铭记包子铺的掌柜也说,那量产了百来个包子,旁人吃了都没问题,可见那个品相不佳的包子,只外貌丑了些,实质里并不可能有毒。   于是,最后所有的焦点,都落到了林家公子打的那几棍子上。   本来死了一个乞丐,也不是多大的事儿,官大还压死贱民,只手盖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。   可偏那时张家府里丢了个小少爷,张大人听说死了个乞丐,就随便让人去瞅瞅,本也不报多大希望。可没想到这一瞅,就令他受了丧子之痛。   张大人是保皇派的砥柱之一,小皇帝身边的大红人。他得言爱子死于林家公子之手,参了林大人一本,告状告到了小皇帝跟前。   这一下,本就是死了个乞丐的破案子,闹成了宰相派与保皇派之间的力量交锋。   宰相派自乾仙翁退居幕后之后,就以他儿子极炎和儿媳妇长公主为代表。而保皇派历来以驸马爷为首,现今又加入了个王爷高辰奈。   要平息纷争,就要两派的领导人各自表个态。   彼时长公主和王爷相约决战前,又狭路相逢,一道被小皇帝的人截在了半途,直接就送往了皇宫,召开高层会议。   长公主推门入内时,极炎闲闲地倚着喝茶,丝毫就看不出这一行的目的,其实是宰相派给保皇派施压。   张大人和林大人各执一词,在堂上较起了口舌。   一个说对方,养子不训,任由他在外胡作非为,现在出了人命,那得负责到底。   另一个指责对方,养了个傻儿子,还不好好看顾,在外流落成了乞丐,既没人证也没物证,还指不定是给谁害死的。   小皇帝黑着一张脸,表示很不满。   长公主挑了挑眸,嘴角一勾,打断那两人的争执:“你们再这么吵下去,几天几夜都不会有结果。”   小皇帝拍了龙椅站起来,冷扫全场,龙威大震。他说了很长的话,话中透着怒气,大概是说这案子的重点在于林家公子究竟杀没杀人,那就交给乾宰相去处理,真相查清以前,你们谁再给我闹,我就把谁抓起来。   闻见自己被点名,极炎懒洋洋站起来,掀了衣袖拱手受命。也没有冠冕堂皇的说辞,只以眼色压了一众权臣,那眼神不如何犀利,却隐隐透着一股威势。   长公主满意地翘起唇角,神色散漫地拉过极炎的手,温情款款地一笑。   保皇派在底下暗讽:“这案子全让宰相接手了,黑也是他在说,白也是他在说,怕这中间会藏有蹊跷。”   紧跟着又有人发表意见:“这样棘手的案子,又关系到各位朝臣的利益,应有公正廉明的驸马爷和宰相,两人相互监督办案,才是最好。”   小皇帝头疼地捏了眉心:“准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14 章   驸马爷虽也是乾家人,却是与宰相派对立的保皇派之首。   他之所以不参加这次高层会议,就是表明了与乾家立场相对的决心。可他不愿与本家发生正面冲突,所以选择了暂时性的退避。   现在小皇帝要他与极炎联手办案,为了今后更完美的合作,他便决定摸清这个来历不明侄子的底细。  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,极炎就收到了这样一封书信,上面只写了五字:今夜见,乾逸。   极炎笑吟吟地把信纸仔细看了一遍,没什么暗藏的内容,于是随便拿了主意,提笔在乾逸的落款下加了:去春风阁,极炎。   一个写了时间,一个添了地点,两人仿佛一开始就有了默契。   见送信小厮端信走了,极炎才慢慢地起身,随意交待了下人一些事,便往春风阁去了。   春风阁是个妓院,做的是卖唱卖肉的生意,关键是里面有个跟驸马纠缠不清的莺莺。   极炎挑了春风阁相见,本也不是为了拿人事道长短。他不过是自在惯了,闲暇时光就在这里度过。   极炎是一个随便的人,但却不是一个随人便的人。他不会为了一个人,轻易改了行程,即便这人是他名义上的叔叔。   驸马爷乾逸,对极炎来说,实在是个特殊的身份。   在官场上,他是相邦,极炎是宰相,相邦高于宰相。   在婚姻里,他是驸马,极炎是侧驸马,驸马大于侧驸马。   在本家里,他是叔,极炎是侄,还是本家继承人。只在这一项上,极炎完败了乾逸。   乾逸到达春风阁时,极炎正斜倚在桌上喝酒。   驸马爷一身云纹白衣,鼻挺眉秀,比起极炎的散懒之气,他更像是一个云端走出来的仙人。   他与极炎相对坐下,瞥见一地的酒罐,微微一笑:“你真是好酒量。”   极炎携起酒壶,慢悠悠地替他斟了一杯,倒也承了他的美言:“我这样庸俗的人,若再没一两个拿得出手的才能,可要遭人笑了,你说是也不是?”   乾逸掀起唇角:“未来的乾家当家,哪有人敢笑话你。” 接着他转了酒杯,一饮而尽:“我虽长你一辈,但你我年岁相差无几,你不必尊我为长者,做个朋友吧。”   在极炎的眼里,素来就没有礼数这种东西,所以他倍觉受用,慢然举起酒杯,快意地说了声好:“既然阿逸你这样说了,那我对你也就不多礼了。”   两人彼此干了杯中酒,算是结下了良师益友。   乾逸是极炎的叔叔,是极炎老子的弟弟。虽说两人中间隔了一个辈分,年纪却都不算大。   横竖上下五千年间,叔侄同岁的事,也不在少数。   六十年前,乾家先祖来京城谋生,做的是小本买卖。赚得不多,也饿不死,属于中产阶级人士。   他一心顾着生意,到后来生意是越做越大,可一不留神就过了最好的年华。   按说以他积攒的身家,怎么也算个黄金单身汉,衣裳革履的成功人士。可偏天朝学而优则士,从商为最下等。   过了而立的老男人,没有官衔扣着,更没有年十八的妙龄姑娘爱慕,就只得遂了媒婆的意,与七条街一个老黄花闺女结了亲。   而后生下来的就是乾仙翁。   彼时乾仙翁在天庭犯了事,说受了某罪仙的贿赂,改判了罪行。后来东窗事发,被光纪大帝严判打到人间,以儆效尤,于是他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投胎到了乾家。   乾仙翁长大后也追随祖宗的脚步下了海,家族的生意经营扩大,不断地累积财富,才到达现今富可敌国的程度。   当财富大到一定境界,要买个官衔就不是个难事,可以说乾仙翁没有求学的才能,却有着经商人敏锐的洞察力。   条条道路通罗马,正道邪道都是道,于是乾家就这样由商转政,从此步入了朝堂,掌瞬息风云变幻。   乾仙翁以经商的经验来处政,广结至交,一路高飞猛走,直达到一人之下的宰相高位。从前卑贱的商人乾家,一下子在人前挺起的胸膛。   乾家在乾仙翁这一辈,做到了繁荣鼎盛的巅峰。   乾仙翁坐到宰相位置上时,祖宗差不多年过六旬,却还老当益壮。祖宗在乾仙翁他娘死去的第三年,仍还娶了个县官的女儿做了填房。   今非昔比,往前是没有姑娘要嫁他,现在那些小官们恨不得将自家女儿塞过门,好巴结上风光荣耀的名门家族。   乾仙翁的后娘,也就是那位县官家的小姐,为祖宗又诞下一个儿子,便是驸马爷乾逸。   所以说,乾仙翁和乾逸虽是一个爹生的,却因为有着不同的娘,年岁便相差了不少。   祖宗离世以后,乾仙翁就跟乾逸分了家,祖宗留下的财产,乾仙翁分文不拿都给了乾逸。而他自个下海捞来的钱财,当然也就不会白白跟人分享了。   乾逸在他知书达理的娘亲教导下,自幼熟读诗书,十八岁高中状元郎,二十岁做了驸马爷,现今承了大任,高居百官之首,位列一品。   这些看起来简直就是光耀门楣的事,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。乾仙翁和乾逸各自为政,派分两极,终有一天会反目成仇。   老祖宗若知道他生出来的两个孩儿,都靠自己的能力当上了超级大官,而且互相抵制互相对立,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掘出来。   当然,这都是后话了。   这些个事,极炎没听乾仙翁提起过,如今听驸马爷说来倒觉得有趣。他自始至终只是个旁观者,纵然是看到听到甚至是亲身经历的故事,也不过是他漫漫仙路里的一段过眼云烟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15 章   极炎和驸马走得近了,日夜同行,有时还同寝,就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旁人非议,这里面反应最大的要数长公主。   有人说极炎不折不扣是个断袖,上次是王爷,这次轮到驸马爷。   驸马和侧驸马搞在了一起,就好像大房二房联起来玩百合,所以长公主大人很郁闷。   她憋屈地想,她的两个男人,不明不白地就好上了,内忧已经很严重了,外面却还有个对她侧驸马虎视眈眈的高辰奈。   内忧外患比起来,自然先除掉白眼狼外患比较实惠。于是公主殿下一不做二不休,给王爷发去第二封战帖,说上次咱们的架没打成,这次说好了,谁爽约谁小狗。   王爷接了战帖,还很大度地让公主挑方便的时日。   决斗就选在第二日,极炎携了驸马爷漫步清风地到了现场,意兴阑珊地靠在栏杆上观起了战。   押长公主和王爷胜的人,各有一半。   缘由说那长公主其实彪悍得很,荒淫无度也得身板好,长公主文从帝师武从军师,未必会输给王爷这个征战沙场的将军。   擂台上十八般武器分两侧,长公主和王爷站两边。   极炎闲闲地在一旁看,唇边含笑,单手还搭在驸马肩上,丝毫就没有打断两人决斗的意思。   当是时,宫中就发来一道圣旨。   皇姐和皇叔同样为了男人不要命,小皇帝再也无法坐视不管,直接一道王命就砸了下来。   皇叔是个什么样的人,小皇帝倒没怎么摸清楚,可皇姐性子刚烈得很,倘若用强权终止决斗,更有可能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,所以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。   圣旨下得很好玩,说要公主和王爷立即决斗,不决斗就斩立决,当然斗的话,也得看怎么斗。   小皇帝给了一个玩法,两人各拥有四枚棋子,轮流掷骰子,掷出点数为几,就可以让棋子在画好的图纸上前进几格,如此反复,谁的棋子最先全部到达终点,就判谁胜。   小皇帝考虑的很周到,这是一个简单明了的飞行玩法,以运气决胜也很公平。无论最后胜负如何,输的人都不会下不了台,更不至于丢了性命。   最多就是感到憋屈的人会更憋屈一些。   公主和王爷都没违抗王命,撒了武器,在图纸上下起了棋。玩到了最后,公主险胜一遭,王爷则愿赌服输,当众表示不再与极炎有任何瓜葛。   事件到了这里就告了一段落,看热闹的虽说没看了满足,但好歹见着公主和王爷分了胜负。   待人们全都散去,极炎才拿羽毛扇敲了敲栏杆,漫不经心道:“阿奈,你这样说,可是不好。我怎的就不知与你有过什么过往?”   高辰奈秀眉一弯,轻轻笑道:“既然都传了你我这样那样的事,那么再多添一些又何妨。”   事情如何演变到这个地步,极炎实在懒得去追究。他素来随意惯了,也不过多计较,只道:“虽说容郡最先挑了事端,可这种事终归还是姑娘家要吃亏一些,你有心让了容郡,我代她与你谢过了。   说罢,极炎规规矩矩地抬手一礼。   极炎的心思睿智得宛如一面镜子,他将什么都看在眼里,但却从不对外人道。   说白了就算是凭运气取胜的游戏,于聪明的脑袋来说,也有投机取巧的机会。高辰奈偏看着这个机会从眼皮底下溜过,却什么也不做,所以让白白让公主得了便宜。   王爷是个断袖,这不是实话,与极炎有着风流韵事,也是个假话,可不论真的假的,终因王爷一句再无瓜葛,从而没了后话。   极炎辞别了王爷,袖手与他擦身而过,唇角动了动,双眸眯起准备迎接第二个后果。   第二个后果就是,这些凭空而来的造势,终于把极炎推向了权势斗争的端口,从而成为了小皇帝重点关注的对象。   极炎是在不久前空降到乾家,成了乾仙翁失散多年的儿。然后又在乾仙翁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下,让极炎坐上了宰相的宝座。   极炎当宰相不多的时日里,实在就戳不中小皇帝的胃口。就比如说,有次探讨黄河水患的问题,每个官员的提议都很有建设性,轮到这位乾宰相时,人家说东,他就答西,简直就牛头不对马嘴外加莫名其妙。   极炎是宰相,乾仙翁从前也是宰相,小皇帝完全没看出这家伙有哪点继承了他爹的狡黠多变,久而久之,也就把这个名不副实的宰相当花瓶撩着。  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,这个花瓶看起来又不太像是真正的花瓶。前次京城里叫嚣得最凶的八卦,是极炎与高辰奈的,这次连公正廉明的驸马爷也扯了如进来,关键是驸马也没有反驳谣传里的那些关系。   与王爷和驸马同时处得好的人不多,扳起手指最多数出两个。而像极炎这样作为宰相派之首,又与敌对保皇派的两个首领保持云淡风轻的关系,就几乎是没有的。   这就好比,天使和天使可以做朋友,魔鬼和魔鬼做朋友,你跟你的宰相派为伍,我跟我的保皇派一伙,但假如有一天,天使和魔鬼撮成了一对,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。   小皇帝危机意识很强,他开始害怕,极炎是不是扮猪吃老虎,要将保皇派的两个首领往黑路上拉,以接任他爹未完的事业,篡夺江山。   事情说到了谋反这个层面,那就是极大的罪过,无凭无据,小皇帝也不好妄下定论,只不过极炎每日的言行已经被他重点关照了好几回。   有句话叫宁可错杀三千,也不放过一人,高居上位的小皇帝此刻也是这样想的。  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,可以做掉极炎,借机把宰相一派连根拔起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16 章   小皇帝为端掉宰相费尽了心思,极炎却仍然很悠闲地在花园与驸马对饮作乐,丝毫就没把小皇帝交给的大任放在心上。   大任的源头就是那个肉包子引发的悬案。   张家的傻公子沦为乞丐,莫名其妙地死了,林家公子成为主嫌犯,这会已被关入天牢。但却没有任何有利的证据,证明张家公子就是林家公子杀的。   保皇派和宰相派为此在朝堂上对簿多次,其激烈程度不输唇枪舌剑,愣是把严肃大殿吵成了集市,差点就没把小皇帝气晕过去。   而接下这个审理任务的驸马和侧驸马,也就是相邦和宰相,两个人携手相将,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里喝得不亦乐乎,根本就把这事抛得一干二净。   小皇帝很生气,后果很严重。   于是后花园里就有了这样的对话。   极炎摇着扇子,悠哉游哉道:“我看我们可得去查了案子,否则小皇帝大概要来抄了我们的家。”   驸马莞尔一笑:“天塌下来,有公主扛着。”   果不其然,小皇帝怒气冲冲地杀过来,说是要找驸马们算总账。长公主不由分说直接拦下,甚至没问原因,就一口回绝。   公主气势彪悍地回说:“他们是我的人,天大的事你冲我来,罪责我一力承担。”   小皇帝拿皇姐没有办法,又怒气冲冲地摆驾回宫。能让皇帝碰了硬钉子的,又拿她没辙的,当朝除了容郡公主,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。   不过混过了一次,极炎不认为这样幸运的机会还有第二次。   公主在枕边吹风说,以你的能力,查案不过小事,为何执意不查,反倒得罪了皇帝。   极炎哂然笑道:“容郡,这案子可不简单,我不查也得死,查了也是死,那不如什么都不做,活的更自在一些。”   容郡倚入他怀中,冷冷道:“你且放心,谁置你于死地,我就杀了谁。”   极炎笑了笑:“那个人可不好对付。”   极炎还是顺了公主的意,着手调查了那个案子。有传闻说,林家公子跟张家傻儿子早年是玩伴,两个人要好得不得了,后来两家大人派分两系,感情就走的远了。   那么,这就有了一个疑点,张家傻儿沦为乞丐,林家公子何以就认不得多年的玩伴了?   极炎为此走了一趟天牢,顺便把林家公子的老底探了究竟。   林家公子说得明白,那天他的确让人狠命打,但程度还不至于打死人,后来他认出了那是张家傻儿子,就及时收手了。   仵作的验尸结果是,张家傻儿死于钝器重击,与林家公子的供词恰好是相悖的。   生死关头,林家公子总算说了一件与案件有关,却又不大光彩的事。说那天他喝醉了酒,借着酒兴将一位姑娘给轻薄了,那姑娘不堪受辱,是夜就跳河自尽。   这位姑娘,是铭记掌柜的独女。   张家傻儿是铭记掌柜害死的,这也仅是林家公子的推测,因为铭记掌柜的杀人动机很明确,就是为了延祸他人,以报丧女之仇。  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,本来是包子引出来的案子,又绕回了包子身上。   于是极炎就把日日栖身的酒馆挪到的铭记。   铭记是个御用包子铺,自然没有酒卖,极炎直接甩了票子,都是叫酒馆外卖送过来的。   在包子铺里不吃包子只喝酒,还劳师动众特意去搬酒,这样的奇葩事,大约也只有极炎做的出来。   铭记掌柜一开始见极炎是达官显贵,自是不敢得罪。既然宰相大人不吃包子,那他就做些私房菜,滋味好得实在不输于他做的包子。   就连遍尝天下美食的极炎,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。   掌柜招呼完外面的生意,就坐下来与极炎攀谈,从街头八卦到古今史事,几乎是无一不说。日子久了,彼此就交了心。   掌柜的酒量很不好,喝一口脸红心跳,喝两口就开始说胡话。然后他就忧思起了伤心旧事。   他过去喜欢一个小娘子,是生于官宦大家。官荣商贱,少有联姻,这婚事横着想也没戏。   小娘子胆大,十八岁与他私奔,二十岁诞下个女儿。现实往往很残酷,小娘子没来得及与他过上欢喜日子,就难产死了。   小娘子生的女儿,掌柜自小就疼爱得紧。这姑娘性子像极了她娘亲,同样是十八岁,思慕上了一书生。   连那书生是什么人家里的,小姑娘都没去细细打听,就埋伏于路间,硬是把情信塞了出去。   小姑娘也是好命的,她正好是书生喜欢的那一型,书生答应暂且相处阵子,日久就生了情。   当然除了生情以外,还有生出了别的东西,就比如说小姑娘肚子里的种。   生米煮成了熟饭很不该,更不该的是生米还生出了小米,书生立马携了聘礼上门提了亲。   女儿都这个样子了,掌柜是不答应也得硬着头皮答应,可是书生那边厢却突然悔婚,闹起了失踪。   一直待到女儿肚子大得不能见人,掌柜才打听到了那书生是官家大户,标标准准的超级官二代公子,他爹是当朝从一品的尚书大人。   悔婚的缘由是尚书大人觉得商家姑娘连给他儿子做个妾都不配,别提还要进门做大房了。   他还说了一句令姑娘肝肠寸断的话:你不比出来卖的高尚多少,横竖都是给公子哥消遣玩玩就算了。   是夜,姑娘不甘耻辱,投河自尽。   而那个书生就是林家公子。   极炎不动声色地喝下一杯酒,扫过醉过去的掌柜,轻轻一笑:这跟林家公子坦白说的,只结果是相似的,中间竟还有那么多的纠葛。可见林家公子也没有说实话。   听了几家之言,案子不但没有理顺,看起来反倒越来越错综复杂了。   极炎漫然起身,踏夜而归。在城墙下布告处,他忽然停下揭了皇榜,上面大喇喇地呈了小皇帝迎娶阿九的吉日。   就在明天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17 章   那夜极炎没有回公主府,而是携风带月地回了乾家。   总管让侍婢收拾上房的间隙,极炎顺手抄过一壶清酒,半醉半饮地走到凉亭内。   圆月高悬于天边,亭下的湖水隐约显出倒影亮光。极炎双手摊开半倚着栏杆,眼眸微阖,轻轻扯了嘴角。   就宛如第一次见到阿九那般,那个女子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。不同的是,她眼睛里含着的骄傲变成了锐利的清冷,英武的黑衣装束变作了华丽的霓裳。   当然,这才是将要嫁入帝王家的气度。   阿九拖过旖旎的华裳,走到石凳前坐下,淡漠地问:“你还有什么话,要对我说的?”   极炎哈哈笑起来,大大方方地说道:“我从前以为,你约莫是可以嫁与我的。”   阿九沉默了好一会,才慢慢道:“你此番回来,是要责怪我负了你。”   极炎对她摆了摆手笑道:“你有何负我?说到底终归是我与公主大婚在先,哪里有你什么过错。”   阿九捞过极炎手中的酒壶,痛饮三口,才含怨看着他道:“我有苦衷,莫要怪我。”然后她将酒壶塞还给他,一挥衣袖走了。   极炎坐下来接着漫不经心地喝酒,眉毛微掀,却见着了那位不可一世的长公主。   公主大人很生气,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模样,原因是极炎不但夜不归宿,甚至连通知也不带的玩失踪,害她大半夜派人搜了半个京城。   可这还不是最让她生气的,最生气的是来到了乾府,就看见了自家相公跟阿九那个狐狸精私会。   极炎是个不爱解释误会的人,任凭公主大人憋出了内伤,也懒得多做解释。她生她的混蛋气,他喝他的自在酒。   极炎笑吟吟道:“容郡,你且坐下与我喝几杯。”   长公主哪有心思喝酒,伸手夺了酒壶,顺手就丢进了亭下的湖里。   极炎摇摇头,心里清楚公主在想些什么,慢然笑道:“纵然形貌和性格都如出一撤,阿九不是她,这些我还是明白的。”   公主坐到极炎身边,撩了他胸前的衣裳,冷然道:“你虽说是明白的,却始终没有看开。从前我不如她,如今我可不会输给阿九。”   “何苦再提从前,有些事忘了终比记得时快活。”极炎褪了外裳给公主披好,慢慢说道:“夫人,我们回房歇息吧。”   他俩相携着回了房,极炎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案边喝酒,容郡则斜倚在榻上看他喝酒。   在她还在天上做神仙那会儿,极炎的酒量似乎还没有这么大。   极炎是个特别的人,他放浪形骸,从没有任何拘束,他快意得宛若清风,与他一起便会觉得快活。   他没有将才学表现出来,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才学。   天上的神仙都说他是个庸才,可在她眼里极炎非但不昏庸,相反的他心底甚至比任何神仙都要清明。   南庭极炎有着仙界所有太子里最尊贵的身份,他十分高贵、随意,又十分讲究、雅致。这样的一个人,几乎是无所不能。   在她还很年幼的时候,就深深的痴迷上他。   他们是深交,对于彼此的事,几乎是无所不知。外面的人或许不知,可极炎曾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,他是喜欢九绡的。   这一句喜欢,极炎大约都没有亲口对九绡说过。   百万年来,九绡就是极炎藏在心底的伤。那个女子是黑麒麟一族,战力无穷,却不知被谁算计至死,到头来却查不到凶手,找不着尸骨,从此在天界户籍里削去了名字。   容郡约莫是懂的,极炎违了心意下凡,就是为了得光纪大帝一句允诺:倘若有心爱的姑娘,就为她修了仙身,与他共修千世之好。   极炎是猜到了九绡的魂是在凡间,才自甘下来的。   极炎喝到了天亮,容郡也坐到了天亮,直到外面敲起了锣鼓,放起了鞭炮,两人才换了衣裳出门。   阿九是汉女,加之小皇帝又对她宠爱的紧,也就任她凭着民间习俗嫁娶。   当天,阿九一身大红华裳,头戴镶了金玉的发冠,由乾仙翁她的义父牵引走来。   她的华服拖过暗红地毯,走到了极炎跟前,然后出人意料地握起了他的手。   她的眉眼微向上扬,嘴边含着笑意,可堆起再多的笑,也无法瞒过极炎的眼。   她的内心是不愿的。   阿九手腕交合在一起,俯身与极炎施了一礼,算是与她的兄长拜别。   极炎什么都没有做,只微微一笑,掀衣坐到了席上,一杯接一杯地喝酒。   这一切,唯有坐在极炎身旁的长公主容郡,完全看清了,他的眼底含着怎样一种悲凉。   皇帝迎亲的队伍,自然是壮观又庞大的,看热闹的更是多的数不甚数,说一句吉利话就送个红包,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有。   抢红包的争先恐后,满耳充斥着溢美之词。   极炎笑看着漫天的礼花,掀了掀衣摆,没有跟上送亲的队伍,反而漫步往房里走去。   再热闹再壮观的排场又如何,横竖也是与他无关的繁华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不好意思,刚刚才看见,谢谢简七七大人的雷~O(∩_∩)O~ ☆、第 18 章   极炎一连在家醉了三天,到了第四日才整了衣裳出了门。   他懒洋洋地朝外望去,见小厮背了两只檀木箱走过,便停下随意瞧了一番。   小厮说这是公主跟纺记定的华服,极炎听完慢然抬手掂了一下重量,然后若有所思地一笑,放了他们入内。   随后,他就去了铭记。   奇怪的是铭记没有开门。   但凡做生意的,没有不在意歇业的,因为那会影响客源。青天白日的,掌柜无缘无故地不开业,多半是有些缘由。   极炎朝路人略一打听,才晓得铭记掌柜昨个儿被衙役拉走,说是犯了杀人的罪行。   所以,极炎顺带携了衣摆,去了一趟官府。   极炎踏入了官府,迎面林家公子就着林大人就走上来。   林家公子无罪释放,因官府查清了真相,那凶手实打实就是铭记掌柜。   掌柜爱女心切,心生恨意,杀了张家傻儿,并把罪孽嫁祸给林家公子。林家公子虽说做了抛妻弃子的畜生事,但比起损了面子声誉,捡回一条命,才是大大的合算。   极炎慢悠悠走上前,羽扇一撑,对林大人说道:“在下不知,林大人几时有了越权查案的权利?”   说起来,林大人也是宰相一派的元老,与极炎算是一条阵线上的。林大人自然对极炎卑躬屈膝,并委婉地说了,这幕后他都打点好了,上头关系也做差不多了,只你知我知,让掌柜做了替死鬼,这事也就过了。   林大人还拍着胸脯保证,这人肯定不是林家公子杀的,他儿子不会对他撒谎。说不准凶手就是掌柜,因他动机最大,他这么做也算缉拿罪犯。   极炎听完笑了笑,什么也没说,就任他将林家公子领走了。   事由了解差不多,既然来都来了,极炎顺道见了被关起来的铭记掌柜。   掌柜发了疯一样,拿脑袋撞栏杆,朝极炎吼着:“人不是我杀的!你们草菅人命,不得好死!”   极炎吟吟一笑:“我自然晓得人不是你杀的。可是又怎么样?”他慢慢地往外走,漠然一瞥:“不管你说什么,他们也不可能放了你。”   当然,极炎认为自己同样也在劫难逃。   果不其然,在极炎回到公主府的第二日,小皇帝就派兵缉拿了他,理由是贪赃枉法。   在这个时代,贪污是极大的罪过,是要被判处死刑的。   小皇帝从极炎住的房内,搜出了两只檀木箱,内里不是公主的华服,实则装满了金银玉器。说这是林大人为了打通关系,为林家公子撇清罪行,呈上来孝敬极炎的钱财。   箱子的来路,如今自是再也查不清,可箱子是从极炎房内搜出来的,可谓人赃并获,死罪更加难逃。   极炎当场就被人剥了官服,只一身云白内衣,被两个兵将拷上鉄镣,强行押入了死牢。   长公主知晓此事,已到了傍晚。   她刚从宫中回来,又匆忙往宫里去,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回过公主府。   赃物是生生地在那,不管究竟有没有贪污这回事,横竖都是她这边理亏一些。更何况她相信极炎那样性情风流的人,压根就没把钱财纳入眼里。   她跟小皇帝谈判了几个日夜,也软下性子做了最大的妥协,可小皇帝就是咬紧牙关不肯放人。   坚持拉锯几个回合,长公主觉得再这样下去也没什么用,于是决定先去牢里看看极炎。   一身囚服的极炎看起来并没有她想得那样狼狈,相反的极炎云淡风轻,袖手半倚。那神态散漫无束,完全就不像将死的囚犯,倒更像是与风月为伍的逍遥浪客。   可前提是没有他头上那面死寂的囚窗。   极炎见是公主来了,慢悠悠地起身走来,拱手一礼:“有劳夫人费神了。”   长公主勾唇一笑:“极炎,你可不像是会让人费神的人,你可是有何想法了?”   极炎笑了笑:“我哪里会有什么法子。倘若我那般聪明,就不会遭人算计,你说是也不是?”   公主咬了咬牙道:“极炎,你如今失了仙身,成了凡胎,倘若是死了,那就彻彻底底永不超生,万劫不复了。”   沉默了良久,极炎洒然道:“那也不错。活得太过长久,倒不若人世轮回,便将从前过往一笔勾销。”   公主一张俏脸硬生生地黑了下来。   极炎瞥眼注意到了,便接着说道:“我如今被押在这里,倒也没有别的能耐。不过我思着倘若老头子与我断绝父子之情,在皇帝手下留一条命,应还说得过去。”   不放过铭记的是林家,可不放过极炎的是小皇帝。   极炎承了乾仙翁衣钵,成了宰相派之首。小皇帝忌惮谋反势力做大,所以先下手为强,前手把乾仙翁赶下相位,后手就把极炎斩草除根。   极炎的意思是,若乾仙翁与他再无瓜葛,那么断了小皇帝忧思的后患,再加上长公主说辞求情,没准小皇帝会特别的通融一下。   长公主听了觉得也是可行,横竖老头子跟极炎也仅是名义上的父子,断了也就断了,捡了一命就比什么都值。   可是……长公主犹豫一番,终于问出了口:“你与老头子恩断义绝,又被罢了官位,接下来你要去哪里?”   极炎爽朗一笑:“容郡,这你就莫要为我忧烦了,世间之大,自会有我的归宿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刚翻到旧文,吓了一跳,谢谢陈素莹大人。那边没法更新了,感谢的话只好发在这里了。 ☆、第 19 章   长公主出了宫,就去见了乾仙翁,将极炎的交代逐一说了个遍。   乾仙翁听完后说会照做。他先往户籍处送了黄金,让官员出面证明极炎的户籍是假造的,与乾家并无任何血缘关系。并且还附了长公主的亲笔书信,保证他们这么做不会有性命之虞。   虽说没有性命之虞,假造户籍也不是什么大罪,可官位不保是肯定的。   乾仙翁给的黄金也足够挥霍到老,正所谓亏本的买卖没人做,杀头的生意却有人做。有个官员出言说了,黄金都归他,造假罪他顶了。   于是极炎与乾家毫无瓜葛的证据,呈到了小皇帝跟前,这是撇清关系的第一步。   这样就把极炎涉嫌贪污之罪,转移成了极炎为了钱财假造身份入了乾家。   谁把贪赃的罪名嫁祸给极炎的,还没来得及查,也没有这个国际时间去查,但小皇帝趁机阴了一把极炎,却是事实。   黑的白的,都是由小皇帝专权定案。是以问题的重点并非是去查明真相,而是要立即消去小皇帝杀极炎的心。   所以第二步,长公主对小皇帝说了一个故事。   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的幽州,彼时长公主还是个小公主,跟随父皇微服巡察时,遇上了一个翩翩少年郎。   年轻,才俊,以及美貌非常。   那是初遇,在那个春心尚未萌动的时节,小公主只晓得那种感觉就像是喜欢漂亮衣裳,很想很想占为己有。   可两人始终没有交集,只每日穿梭市集时的擦身而过。   狗血的是,那年发生了一场动乱,源头来自前朝一群叛反势力。当朝公主很不幸地被他们俘获,作为威胁皇帝弃位的筹码。   而让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是,那位少年郎不惧淫威,一身白衣飘然入了敌营,甚至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,竟说通了这些叛反势力放了小公主。   小公主是被放出来了,少年郎却被抓起来了,后来就没有了后来。   她被即刻带回了京师,从此再没有见过他。   其一,少年郎就是极炎。   其二,以上都是长公主瞎编的。   长公主对小皇帝说,当年若没有极炎,她恐怕没命活到现在,做人不能忘本,更不能忘恩负义,以怨报德,所以恳请小皇帝格外开恩,赦免极炎的罪责。   她跪下来的同时,顺便呈上百来个官员联名请求免极炎一死的上书。小皇帝犹豫了一下,终是伸手接了下来。   长公主说的故事是随手拈来的,但与极炎有那么点渊源却也是真的。   只不过它并非发生在十年前,而是在很久以前的洪荒年代。   那年她还是长林丘姑姑,虽说是做了不食烟火的神仙,却仍改不了狐精内里的本性。于是乎有一天,她嘴馋了。   嘴馋了就想开荤,然后她就腾了小云朵,下到了凡间,飞到了荒山野岭中。   那荒山名叫五兽山,虽说叫五兽,实则并没有怪兽,而是有很多小黄鱼。   小黄鱼的滋味特别鲜美,狐精可是挂念得紧。她一边捞鱼,一边飞快的吞进肚里,吃撑的再也走不动了,才懒洋洋地倒挂在溪边晒太阳。   日头很毒辣,狐精却很享受,唯独不悦的是,西边刮来一阵狂风。   狂风带了极酸的恶臭,狐性使然,她立马警觉起来。她扭脖子看天,见晴空之外飞来一只硕大的恶兽,有着一个大头和一张大嘴。   这是神书上载的饕餮,个头还这么大,定是饕餮王级别的。   于是,狐精呆住了。   万万年以后,容郡回首,还是不堪被极炎调笑。作为弱小的狐精,不但没有惧怕威力无敌的饕餮王,而且还很不厚道地流下很多口水。   饕餮王,一定很美味,这么大只,可以吃很多顿。   小狐精盘算着,怎么弄死饕餮王,再五马分尸带回天庭,每日一顿加餐,心里倍儿满足。   她与饕餮王对峙上好一阵子,做呲牙咧嘴状。饕餮王瞅也不瞅一眼,张开大嘴,连嚼也不带的把她吞进了肚子里,还嫌弃她个儿小,吃不饱。   当是时,俊美的男神从天而降,提了一柄长剑,对着饕餮随意斩了两下。第一下,破开饕餮肚皮,救了狐精,第二下,上了封印,把饕餮王封成了小犬。   饕餮王被封印成了新生小狗的大小,狐精更是流了好长的哈喇子。都说饕餮十分贪吃,可这狐精垂涎欲滴的模样,可一点也不比饕餮逊色。   男神就是极炎,他笑眯眯地看着狐精说,倘若你这样爱吃,不若就随了我,我带你去遍尝天下的美食。   狐精心满意足地点头,就这样为了食物把自己卖了。   彼时狐精活了百万年,而极炎不过才一万岁,可她这个老太婆就是对这个青年才俊的神仙,一见钟情。   后来,她才知道他是南庭仙君的太子,将来一人之下的炎帝。   但凡再了不得的人,在回忆里多少有一两件见不得人的傻事。长公主庆幸的是,这事也就让极炎一人看了去,虽说很毁自己的高贵冷艳白莲花的形象,可终归在这个多忘事的闲散太子心里,留了深刻的印象,才有了两人后来的深交。   按照极炎的意思,长公主将该说的都说给小皇帝听了,不该说的回忆完就往肚子里咽了,然后便告退走了。   能做的都做了,极炎的去留生死,接下来也只得听天由命。   小皇帝很懊恼,事实上他仍抱着宁可错杀三千,也不放过一人的观点。极炎是哪路人,是谁的人,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。   他仅懂得,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可偏偏皇姐又奏了一本,呈了极炎与乾家毫无瓜葛的证据。   既然皇姐都做到这个份上,假如他还执意杀了极炎,从人情上就说过不去了。毕竟极炎某种意义上,也算是他的姐夫。   在根基尚未稳固以前,小皇帝还不打算与皇姐闹翻,因为那样更加得不偿失。   是夜,小皇帝翻来覆去睡不着,最后去了阿九的寝宫。   他问了阿九,关于极炎的事,她怎么看?   阿九愣了一下,规规矩矩地跪下来,祈求小皇帝可以网开一面。   翌日,极炎无罪释放。而贪污受贿的罪,都让林家父子给兜了去,立地正法灭口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0 章   极炎才当了九十日的宰相,就被罢了官职。又为了免除一死,撇清了与乾家的关系。所以说,他是有家也归不得。   他出了监狱,就拿里衣换了一些银两,在城外的贫民窟为自己置办了一间破茅屋暂且住着。然后在街头摆了一张桌子,替人写字画画赚些酒钱喝。   给不起钱的人,极炎也会为他们把家信写好,不自不觉写得多了,人们倒不好意思起来,多少会给他送些自己酿的清酒。   富有富的过法,穷也有穷的活法。极炎从前喝钱如流水,而今不过一个铜板的白酒,也是喝得自在。   就算是从奢入俭,也依旧从容不迫。   那天极炎坐在桌前,摆开笔墨替一户人家写家书,写到了一半,忽而抬头,见是长公主大人漫漫而来。   他勾起唇角,放下笔来道:“容郡,我们屋里谈。”   长公主一脸冷冰地看着他:“极炎,你倒是让我好找。”   极炎出狱了以后,一声不吭地走了,待公主下朝去接他时,人早就不知所踪。   她派出去的人回报说,城外的谪村前几天来了一个青年人,容貌俊秀,并且字写得极好。   她就晓得是他。   杂乱的平房,污浊的环境。贫贱肮脏的人们难得看见一个盛装打扮的美丽女子,一哄而上围了过来。公主府的护卫拔刀上前,悉数挡了回去。   容郡淡淡扫了一眼,就抬步随极炎往巷尾那间茅屋走去。   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板,就是极炎近来住的居所。   那房子极矮极窄,方走进去就扑来一股湿冷潮气,味道还不怎么好闻。   容郡微微皱起眉头。   屋里仅有一张床板,极炎懒慢地拿了干净衣裳铺上,这才让容郡过来坐下。   容郡漠然冷笑:“我算是将你看明白了,至高无上的天界太子,不愿住在我府上,倒更愿意住在这样的破屋里。”   极炎笑了笑:“倘若心是自由自在的,在哪里都是快意的,又何必在乎住在什么样的地方。”   “哦?吃了这顿没了下顿,不得已卖字为生,这就是你要的自在?”容郡挑冷笑道:“极炎,你的字莫说是在凡间了,连在天庭都是无价之宝,你就是要这般作践自己?”   极炎反手握住容郡,笑吟吟道:“我平生就这样一个长处,以我的能力养活自己,比之获得不义之财的人,我可不认为有何不对。”   容郡拗不过极炎,倚在墙边生闷气。这时屋外传来几声轻响,极炎起身往门外去,容郡则下意识往那边看。   门外立了一个仙蛾,披了三尺朱绫。她将一个奶娃娃交托与极炎,还低声说了一些话,容郡是不大听得清楚。   极炎听完笑了一笑,就把奶娃娃牵过来,回了屋。   奶娃娃扒拉着极炎的大腿,甜甜地喊了声:“极炎爹爹。”   容郡冷扫半晌,又愣了好一会,然后飞快对极炎道:“你私生子?”   极炎拿羽扇敲了敲奶娃娃的脑袋,哈哈大笑:“非也。”   容郡酸涩地道:“这娃娃喊你爹爹,他不是你生的,莫非还是石头里蹦的?”   极炎故意打了个哑谜,又是一笑,不言不语。  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。   但凡是个人,就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容郡在吃这个无端出现奶娃娃娘亲的醋。   奶娃娃思了一思,极为狗腿地扑到容郡怀里,吧唧一口亲到她脸上,唤了声:“狐狸娘亲。”   这一声娘亲无比受用,一下就解了容郡的郁郁心结,虽说前面加了一句狐狸。   能将她真身看得透彻的,这娃娃法力竟也不浅。   容郡大方地提起奶娃娃,抱到膝上:“小娃娃,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奶娃娃眨巴眨巴道:“叶真。”   容郡冷冷勾起唇:“原来是光纪大帝的孩儿。你娘当年落入人世轮回,我替她守了百万年的仙身。你唤我一声娘亲,我还是受得起的。”   极炎摇了一会羽扇,忽而说道:“真儿,光纪大帝前些日子下了凡,你娘也尚在凡间,怎么就把你顺到这儿来了。”   奶娃娃小脸一瘪,滴出两滴眼泪意思一下,握拳控诉道:“父君和阿娘过二人世界,就把阿因抛在一边,这是禽兽的行为啊。阿因气不过,就跑出来。”   极炎笑起来,拿羽扇敲了一下掌心:“这么说来,你这是离家出走了。”   容郡在一旁分明听不明白,随即问道:“这娃娃到底叫叶真还是阿因?”   “自是叶真不错了。”极炎坐下来,慵懒地往后一靠:“光纪大帝蛰伏千万年,最后一举夺得天界江山还有阿素的心,所以他就给小娃娃取了一字因,意为因果,有了千万岁的隐忍,才得了今日的辉煌。   阿素就不这么认为了,她对光纪大帝一往情深,许下的是万年不变的真心,他们血脉的结晶,自然而然用了单名真字。光纪大帝对阿素宠爱得紧,就昭告天下小太子名为叶真,而阿因则成了他的小名。”   接下来的日子,极炎带了天界小太子叶真,饥寒交迫地度过。茅屋透风又透雨,寒酸得无法形容。   难能可贵的是过惯锦衣玉食的小娃娃,不但很适应这样穷苦的生活,还与贫民窟里的小孩儿玩得很是欢快。   极炎依旧在巷口摆了桌子替人写家书,容郡时常会过来看他。   她找各种理由要求极炎写信,又想方设法留下许多金钱,可极炎偏偏只愿拿他应得的部分,其他的又原封不动地归还。   就这样你来我往数个月,谪村里的人们都明白了一件事,衣着华丽的小姐大约是来自某个大户人家,她爱上了贫苦书生,奈何家中长辈不愿,所以只能含泪默默来与公子相见。   而臭名昭着寻花问柳的好色公主,被传成了非君不嫁的痴情种,就不知她自己是作何感受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1 章   极炎平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,所以奶娃娃跟了他后,肚子从来就吃不饱,每顿是一坛清酒外加少许花生米。   大人这样吃多半没有什么问题,可奶娃娃正是长身体的阶段,吃多了不免营养不良。于是小娃娃的奶油包子脸,硬生生地瘦出了尖尖下巴。   极炎从前很讲究吃,也很会吃,那是大环境给堆砌起来的,最关键的得钱板儿足。若说穷得叮当响那也至少得有两个铜板,极炎摸了摸兜里,实在是一个子也没有。  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,没钱人有没钱人的过法,极炎也不会多少介怀,可奶娃娃却再也熬不住,饿晕了过去。   极炎向邻里赊了点钱,背着奶娃娃先去找大夫把脉。   刚出了医馆,奶娃娃就伸手揽住极炎的脖子,没头没脑地问:“极炎爹爹,你是因为忘不了九绡阿姨,才不接受狐狸娘亲么?”   极炎甩弄了一下羽扇,淡淡笑道:“是与不是又有何干系?横竖我待容郡,却不是你想的那般关系。”   奶娃娃瘪了瘪嘴,缩回极炎怀里,突然眼睛亮闪闪,惊呼道:“狐狸娘亲。”   极炎顺着奶娃娃指的方向,瞧见了着了美丽服饰的容郡,以及她身边的驸马爷。   脚边隔了一条河,河对岸是并肩走着的容郡和驸马。极炎停下来驻足凝望,公主和驸马手挽着手,神色却很冰冷。他俩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深情蜜意,反倒是各怀戒备相互抵触。   极炎饶有兴趣地倚在垂柳边看,奶娃娃却从极炎怀里滑下来,朝容郡奔了过去。   不过奶娃娃还没来得及靠近容郡,就被公主府的侍卫一棒拦下。奶娃娃衣裳褴褛,来路不明,又图谋接近辅国公主,就算是个孩子,侍卫们也没有手软的打算。   容郡看清了境况,厉声喝道:“住手!”   几乎与容郡喝声同时响起的,还有极炎的声音。他犹如清风般飘过来,手腕反转,抬手轻松地一挡,就把侍卫落在叶真头顶的一击给弹了回去。   须知公主府里的护卫都是挑了京城里最好的打手,特别是公主的贴身护卫,更是精英中的精英。   那样竭尽全力地一击,若不是个武力绝佳的高手,绝无可能安然无恙地接下,最好也是得骨折脱臼的。   可极炎不但没有断骨,相反的仍很镇定自若地来到容郡身前,慢然地笑了笑,却是对侍卫道:"不过是个孩子,你这般下手可是重了。"。   虽说极炎已不再权位加身,可一身气度却仍华而自威。   侍卫认出了这个粗布灰衣的青年人是从前的侧驸马,立马低头给他让开道路。   奶娃娃上前一把抱住容郡大腿,警惕地瞪着侍卫,抖着嗓子喊坏蛋。   容郡挑起眉毛看向极炎,也不介怀奶娃娃浑身肮脏地乱蹭,冷笑:“虽说我的侍卫鲁莽了一些,可这娃娃身份尊贵得很,却被你养成了这副穷酸样,这样大的罪责,你就不怕被光纪大帝质问了。”   对于容郡的嘲讽,极炎非但一点也不介意,反倒还笑吟吟道:“我自然是担忧光纪大帝降罪的,所以容郡你就替我将真儿照顾一些日子了。”   容郡噎了一下。   奶娃娃一听,狗腿地唤了容郡一声娘亲,顺带连前面狐狸称谓都省了。   驸马爷自动屏蔽他们对话里奇怪的字眼,自行走出了老远。   奶娃娃也顺理成章地随容郡入住了公主府,好吃好穿的供养着,不出十日,就长回了往日的珠玉圆润。   长公主虽说彪悍无敌,府中男宠无数,但避子方面的工作倒是做的不错。眼下平白多出了个奶娃娃,不得不引起旁人的揣测。   有人说,那日亲眼见奶娃娃唤前侧驸马一声爹爹,可见这娃娃就是前侧驸马的小崽。   可长公主也不是个善茬,哪里会这样好心收养别人的种,那么这个小娃娃十成十也是公主的小崽。   生个娃娃少则十月怀胎,他们可没见长公主大过肚子,那孩子又是从何而来?   又有人说,公主神勇无双,当年前线告急,她还亲自监军,率领大部队击退西北匈奴。驻守边疆的重责,一担就是数年,小娃娃就是在大西北时生下来,也未尝说不通。   还有人附和说,难怪长公主一见侧驸马就立马封了宰相,原来他俩早先就是认识的,关系还是匪浅。   于是这些喜爱闲言八卦的人,莫名其妙地就把极炎和长公主的关系说通了。   可怜侧驸马背了贪赃枉法的罪名,被迫与乾家断绝关系,被赶下相位不说,还被小皇帝生生斩断了与公主的夙缘,让人扼腕外加叹息。   奶娃娃声声唤长公主娘亲,再加上这些妄自推测,就生生把公主儿子的名位给坐实了。   府里的人都将他当作小祖宗供着,一点也都不敢怠慢。   当然小祖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第一个就拿那天欺负他的侍卫开刀,逐个抓出来侍候还不够,还要坐到他们身上骑小马,一边还耀武扬威地喊着驾驾。   容郡笑说:“小娃娃,你倒也记仇。”   叶真哼了一声,嘟噜道:“父君说了,他人欺我一分,我就要十分的欺负回来。”   容郡撩起眼帘,慢慢道:“你父君那样的人物,倒是真绝色。”   叶真委屈地道:“可是阿娘总说父君是个坏蛋。”   容郡浅浅媚笑:“纵然说是坏蛋,你阿娘不也一样对你父君痴心一片。”   叶真恍然大悟:“原来狐狸娘亲对极炎爹爹也是嘴硬心软。”   容郡噗一声笑起来:“就你还是个明白人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2 章   极炎独自回了茅屋,不想却见着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。   那人坐在案前,随心所欲地喝着劣酒,衣着却是格外的华丽。昏黄的空间里,烛光微弱地闪烁,衬得他整个人宛如明月妖邪。   极炎意兴阑珊地倚在门边,微微一笑:“阿隐,你这样无声无息地来了,可不怎么好。”   光纪大帝又随意倒了一杯酒,温和笑道:“南庭太子都能屈尊降贵,我这般又算得上什么。”   极炎也不多说,掀了衣摆坐下来,笑吟吟道:“莫不是我将你家娃娃饿晕过去,你特来向我兴师问罪来着。”   光纪大帝偏头打量他:“极炎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,你的境况我也摸得差不离,你若是力有所及,自不会亏待真儿,我又有何好怪于你。”   极炎笑了一笑:“虽然说到底也是我的过错,我思着你也不会怪我。”   “男娃娃若不多吃些苦头,长大了可要软弱。”光纪大帝说罢,眼睛一眯:“不过真儿怎么没与你一道回来?”   “我眼下连自个都顾不过来,便把娃娃交给容郡看养了,不至于随了我饿肚子。”极炎漫不经心地接着道:“说起来容郡有几分肖似帝后娘娘,真儿与她十分亲昵,倒也还算放心。”   光纪大帝勾唇笑道:“哦?容郡倒是有心了,不过她多半是看了极炎你的面子,才显得这样好说话。”   极炎也没接茬,而是岔了话题,漫漫然续酒道:“阿隐你也不是清闲之人,说吧,你此番来是有什么事?”   “事情倒是有,却不知极炎你愿是不愿了。”光纪大帝察了极炎的颜色,慢慢说道:“你从前是不愿度了情劫,九绡死后,却变成了无法度劫,因你再没喜欢过谁。”   “创世父神特赦,倘若你查出杀害九绡的真凶,那么便直接越过度劫,破格提拔你称帝。不过极炎你对帝位大约没多大兴趣,可假如有了一条查那凶手的线索,接下来你会怎么做?”   极炎仰头将酒喝尽,神色一冷:“愿闻其详。”   光纪大帝撩了耳边的发丝,清浅说道:“你须当官,还须是个大官。待你攀到了一定地位,就可以隐约瞧见一丝真相。”   极炎蓦然握紧了手里的杯,捏了粉碎:“好。”   光纪大帝凉薄一笑:“能让天底下最无视权位的人,变得不顾一切,唯有一九绡尔。她即便是死了,也该含笑九泉了。”   “不过,极炎你可莫要忘了,你刚担了贪污之罪从云端跌下,你要怎样再追回顶端,可是做好打算了?”   极炎漠然笑了笑:“既然我这样答应你了,自有办法做到。”   光纪大帝淡淡道:“不得借助乾家以及容郡的势力。”   极炎道:“一言为定。”   光纪大帝媚眼舒展而开,轻声念:“南庭极炎只有不愿做的事,却没有做不到的事。期待下次天上再见,后会有期。”   极炎轻轻一笑:“不送。”   待光纪大帝走后,极炎才掀衣坐回榻上,随意拿筷子敲了下酒碗道:“外面那位客人,你来了许久却不露面,可不怎么礼貌。”   话刚说完,门被从外掀开一条缝,接着便看见了黑衣斗篷的一角。那人面上戴了银色面具,从头到脚用黑衣遮得严实,只颈部露出一小截雪白肌肤。   极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半晌,悠然拾起长筷指向黑衣人:“阿九,你这副样貌可不怎么好看。”   黑衣人掀去了帘帽,低笑了一声:“极炎公子真是好度量,被人陷害贪赃枉法,却也乖乖认罪,在这伏法受过。”   极炎仍旧满不在乎地撩起筷子,吃起下酒菜:“阿九你既然这么说了,看来你晓得的境况可不少。”   阿九冷傲地在极炎对桌坐下,冷冷道:“那日你分明见着了抬入公主府的檀木箱,你也起了疑心掂了箱子的重量,可又为何放任不管?你故意视而不见,就是为着今日坐在这儿吃剩菜残羹?”   极炎眯了眯细眸,也不辩解: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皇帝铁了心扫了宰相派,早归都是要被诬陷的。我这么做,也不过为着在两厢争斗中苟留一命,又有何错?”   作为乾家唯一的公子,就有身不由己的时候,及早脱了这层身份,倒活得自在许多。   “原来你是借了这次下狱,打了与乾家两清的算盘。”阿九眼中的锐芒软了一分:“不过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,吃得起这般苦头,我也不得不佩服。”   极炎规规矩矩地抬手,云淡风轻地说了声多谢。   阿九沉默了一下,忽而道:“我方才在门外听得不甚清楚,那个男子似乎对你说了做官的事。”   极炎听完只道:“既然你都听到了,那我便实话对你说了。我实则不是乾家的公子,户籍也是假冒的,所以才给皇帝赶下了相位。你所见的那人,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,他特意从家乡前来看我,带来了我生身父母的遗命,说是要让我当了大官,好光耀门庭。”   口中说了要讲实话,实际上极炎还是编了一个身份,隐去了大多内情。   阿九思了一会,道:“你犯罪前科太多,纵然是走仕途的老路,也未必能得皇帝重用。不若蛰伏一些时日,待皇帝怒气消去,我再替你引荐。”   极炎哈哈一笑:“看来阿九你在宫中,也是过得风生水起,有你这话,已经足矣。既然我决意要步入仕途,那我自然须靠自己的力量,这便不劳你费心了。”   阿九还欲说些什么,却被极炎摆手打断:   “阿九,我落入谪村这些日子,你总归是经常在外偷偷瞧我。作为皇家里的妃子,出来会见其他男子,多少要落人口舌。既然当日你我无缘成亲,你便不该再来。”   阿九先是一愣,然后攥紧了衣裳,目光渐冷:“你既说得如此无情,我便不会再来。”说完,便推门而去。   凝望阿九渐远的身形,极炎又轻摇了羽扇,双眸却掠过黯然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3 章   虽说有了明确的做官目标,极炎倒也没有别的谋划,只每日用来代人写信的时间多了许多。   极炎的字写得潇洒斜逸,虽然潦草却也秀美。   时日一长,谪村有个青年人,写了一手好字的名声,不知不觉地就传了老远。   达官显贵亦或是富贾商人,都派人来求极炎亲笔的一副字画,巷外络绎不绝地挤满了显贵们的奴仆,但却遭了极炎一一婉拒。   极炎微笑着说,我写字唯兴趣尔,钱财这等俗物,实在入不了我眼。你们家主上若想求得我的字画,那便拿出诚意亲自登门,我自会双手奉上。   奴仆们回说,竖子,凭你这样的出身,哪配我家老爷前来拜访,简直是不自量力。有人哈哈嘲笑,有人骂骂咧咧,最后集聚在小巷里的人散去了七八。   自始至终,极炎都是微笑回应,面对他人的侮辱,神色里丝毫就看不出一丝怒意。   待人都走光了,极炎才重新坐下,写村民让他替写的家书。写到了一半,他瞥眼瞧见一团东西,从老远滚了过来,然后又滚进桌底,一把搂住他的大腿。   那团东西用细嫩的胳膊,扭了扭他的衣襟,拨了拨他的手心,直唤他极炎爹爹。   极炎漫不经心地把奶娃娃抱起来,抬起眉梢就见到远处走来的容郡。   容郡勾起唇,懒懒笑道:“我竟不知天上的南庭太子,竟会遭了人间这番羞辱。那些人我改日派人处理了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   极炎掀了掀衣摆,笑起:“无妨。不过容郡,你倒是天上地下,都这般语出霸道。这一点,我却是喜欢的。”   容郡也不反驳,只笑说:“那是自然,你是包子,我是刀子。这样看来,你我却是绝配。”   极炎哈哈大笑:“也好,待我回了天庭,便参了父君,将你我夫妻之名坐实了。”   容郡挑眼看他:“你莫不是吃错药了。”   叶真在一旁直嚷嚷,其实娘亲心里可欢喜。容郡冷冷白了一眼,奶娃娃打了个哆嗦,吓得不吭声了。   容郡坐在极炎旁边,看他一字一字地写。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,容郡撩动眼波道:“阿炎,都这样晚了,你可打算留我在你这里吃饭?”   极炎听完便收了笔,慢然且随意:“你若是不介意我这里吃食简陋,我这便去给你做饭。”   奶娃娃闻说有吃的,欢呼一声,就屁颠地尾随极炎入了茅屋。   极炎点上一盏油灯,桌上摆了三盘菜,都是穷人家吃惯了的菜色。他素来十分随性,又是个男子,有钱那会花钱如流水,而今由奢入简,却依然过得从容。   可对于容郡这个堂堂长公主,吃这些不入流的菜就不怎么适宜。但这位公主殿下却没有往日想得那般骄纵,她默默拾起长筷索性大口吃了起来。   吃了一会,容郡抬起头,见极炎和奶娃娃合起来四条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。她先是一愣,然后提了声调吼道:“看什么,我吃这些很奇怪吗?”   奶娃娃非常认真地点头:“不是很奇怪,是非常奇怪。”   倒是极炎散漫倚在案边,悠然道:“容郡,你在天上那会,骄奢惯了,想来也过不来穷苦日子。你莫不是落入凡间后,吃了不少苦头。”   容郡涩然笑了笑:“自然很苦,那时我一直以为,你会来救我的。”   可是你没有。   仿佛读懂了她眼中的忧色,极炎漫然挽过她的手腕,轻声道:“有的时候,你我不见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   容郡收敛去了神色,道:“我晓得你忘不了九绡。不过我……”   这时屋外传来两下叩门声,接着外面的人就轻轻推门而入,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,笑着道:“阿郡,天色晚了,我来接你回府。”   来的人却是驸马爷乾逸。   容郡方才话说了一半,见了驸马爷却没有再往下说,而是点头对极炎道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   极炎敛了双眸,慢悠抬起双手,礼了一礼道:“不送。”   奶娃娃被容郡牵着走了,驸马则走在容郡的另一边,看起来的确像是感情甚笃的一家三口。   极炎斜倚在在门边,见他们远去的身影,勾了勾唇。都说公主和驸马夫妻恩爱,相敬如宾,可这些日子几面之下,他们似乎并不是传言的那个样子。   走出了好远,驸马爷回头见视野可及之地,再也瞧不见极炎的影子,这才松开了挽着容郡的手:“公主,我对你说过许多次,你可莫要再接近极炎。”   容郡反唇道:“你可没有过问我的权力。”   驸马爷文质彬彬地立在风中,神色并不如何凶狠,却隐隐透着威势:“公主,莫要再让我说第二遍。”   随后他凌空打了一个手势,公主府的侍卫便远远驶来一辆马车。驸马爷掀开了车帘,右手优雅地往前一送,强行却又礼貌地让公主上了车。   容郡刚跨上马车,背后就响起驸马儒雅的声音:“在下听闻极炎似乎有了做官的打算,这可不大容易,公主可有什么帮他的打算?”   容郡漠然一笑:“能有什么打算,我看上的人若是连这点能力都办不到,这可就要叫我为难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4 章   第二日,极炎依旧捡了个凉快的地方,铺开宣纸快意挥洒,连带享受着春风拂面的感觉。   直到接近正午的时候,极炎才远远听到马车的辘辘之声,轻轻地掀起唇角。   正如极炎所预料的那样,来人是冲他本身来的。马车停在巷口,车上走下一个老者。   老者已经非常年迈了,走路的步子都带着虚浮,头发和胡须更是银白。老人虽是走得蹒跚,每一步却踏得异常坚定,他来到极炎身前的石凳坐下,声音沧桑地道:“小伙子,劳烦你给我写几个字。”   极炎也不推辞,顺手抄起墨笔,笑意吟吟:“不知老人家想写些什么?”   老者用手捋了捋发白的长须,眼帘微掀:“张煜。”   极炎一面听一面已经写起来,两字看似随意勾画而成,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自成的风骨。   老者将那两字拿起来,因为太过年老的关系,模糊的眼睛下意识的眯了眯,才仔细地欣赏起那副字。   说是欣赏一点也不为过,极炎的字虽说写得潦草,却秀美绝伦,无论是什么字,在他笔下都能变成完美而不带一点瑕疵的艺术品。  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,小心翼翼地将那副字叠好,拢入袖中,与极炎随意攀谈起来,顺便了解一下极炎的家世背景。   极炎随便编了孤苦无依的身世,再加上眼下贫困潦倒的现状,自然也就让老者深信不疑。   老者看起来在认真地思索一件事,因他身体本就迟缓,思考的时间也就变得特别漫长。   不过极炎也不着急,等待之余,他就回屋煮了凉茶。   等极炎意兴阑珊地提着茶碗走来,老者略带欣慰地笑了起来,接过凉茶润过了肺,又想了一会道:“小伙子,你有没有兴趣为国家效力?”   终于等到了满意的结果,极炎慢悠悠地敛下眼眸,凑到老者身前道:“不知老人家,你是何方高人?”   失去了法力的极炎,自是没有辨透旁人身份的能力。但只要他本人愿意,连续不断大量地为人写字,以他的笔力迟早能将有眼光的识人伯乐吸引来,这位老者就是其中一个。   早些时候,也因为他的字来过一些文官,不过都不是什么大官,所以程度也在于日常深交,探讨一些学识问题,却没有提拔他的实力。   终于等来了一个大头,不过极炎的面色却没有显得一丝焦急,而是在耐心地等待老人的回答。   老者扯了扯沙哑的嗓子,慢声道:“我啊哪里是什么高人,不过我终其一生都在为国家效命,我的名字就是你方才写的。”   “张煜。”念出这个名字时,极炎眼光一闪,似乎联想到了什么。   老者习惯性地捋了长须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立刻就有侍从赶过来搀扶着老人往回走。老者走到了一半,突然回过头对极炎道:“小伙子,你若是想清楚了,就来翰林院找我。”   极炎当然很有兴趣,他花费几个月布下的棋局,总算围进来一个稍有影响力的人,怎能不让他开怀。   可他并没有因此就把情绪表现出来,而是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接着书写。   他素来看似什么都不做,终日卖字为生,看似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,实则却早打了这样的算盘。   翰林院里的人,其实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官,但大部分的官却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,这却是事实。   据极炎所知,那个地方说白了是个人才储备所,聚集着各科各种学识方面的天才。有些人将终生奉献给学识研究,也就没走上真正做官的道路,而更多的人则以翰林院为垫脚石,从此平步青云。   要进入翰林院,有三种途径。   第一种,全国范围内,每年都会进行一次科考,择优录取,考得却不是诗书礼乐。考试选得是偏才,类似于国家公考,只写字作画只一样精通,并且得到了老师的赏识,就可以进入人才储备中心。   第二种选拔制度,也就是众人熟知的科举,经过乡试、会试、殿试,最后选出状元、榜眼、探花。当然通过科举进入翰林院的,基本都成为比科考选试高一级的干部。   最后一种就是举荐制,若专精一门,并且在民间享有盛名,可以无须通过任何考试,由翰林院最高官一致同意即可。看起来这没有繁杂的考试过程,但却是最严格,最不容易通过。   翰林院的最高官一共有九名,都是跟随先皇的老一辈,退休下来后闲来无事,就坐镇国家重要人才储备基地。说不好听了,他们就是顽固不化,任何裙带关系都走不了,铁面无私到了极点。   在举荐制中,如果有一个长老摇头,那么就意味着通关失败。举荐落选后,就再没有科考和科举的资格。所以更多想踏上仕途的人赌不起,大多都选择了中规中矩的考试。   无疑极炎是获得了翰林院高官之一张煜的举荐,而张煜似乎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。   但对于成败,极炎并没有想象得那样重视,一连在家醉了七日,才悠然起身。然后他就看见了满脸怒容的容郡,坐在昏黄灯下看着他。   极炎从榻上坐了起来,拢了拢肩上松散的衣袍,才瞥眼望向容郡:“阿郡,你何时过来的?”   公主大人很生气,后果很严重。   极炎懒洋洋地打量着容郡,一面是带着欣赏艺术品的神色,一面吟吟笑着感叹造物者的不公。容郡有多么美丽,只怕也只有他有这个福分,如此近距离的观赏。   天上最美丽的男子不过光纪大帝,最美丽的女子却不过容郡。   狐精是个灵动的生物,生来美貌就凌驾万物之上,若是显出狐精本体,容郡大约比现下更要美上万分。   极炎下意识地挑起容郡的下巴,动作虽然轻佻,但却没有引起容郡丝毫的反感。美丽的东西谁都喜爱,极炎自然也不例外。   看了一会儿,极炎才放开容郡的脸道:“阿郡,你过来是有什么事?”   容郡也不避讳:“我听说张煜那个老头来找过你,他的意图我自是明白,但是极炎你可想好了,张煜可是……”   极炎慢然竖起手掌,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:“张煜是何方神圣,我在做着悠闲宰相时,也曾听说过。只不过他甚少上朝,那时我却没见过他了。这事我自由分寸,阿郡你莫要担忧。”   容郡犹豫了一下,终是点头答应不再过问,毕竟以她对极炎的了解程度,这世上约莫还没有他摆不平的事。   容郡重新撩起魅惑的颜色:“只不过,你让我在这枯等一日,眼下已没有车回去了,极炎你打算如何赔我。”   很快领会容郡话中的意思,极炎抬手拂过她的面庞,轻叹道:“阿郡,你若是不介怀这里简陋,便就在这栖下。你我夫妻一场,你这样拐弯抹角,就显得生分了。”   话刚说完,容郡就吹熄了油灯,脱衣上了榻。她拥入极炎的怀抱,侧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,低声念:“极炎,你若是随了张煜,我俩便……势不两立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5 章   天亮后,极炎送走了容郡,才换了一身衣裳出了门。   去翰林院的路程并不怎么遥远,极炎是走着去的,到了院外就有人将他带往长老处。   翰林院内的建设丝毫不输于大富之家,钱自然也是朝廷拨给的,就算是人造的景观也出自大师之手。   极炎慢慢然跟在小厮身后,步伐也稍微落后一些,他仅是悠闲地欣赏着此地的美景风光。   折过了转角,小厮推开了房门示意入内,极炎对他略点了下头,掀起袍裾跨了进去。   等在房内的,就是翰林院的九位长老。他们都曾跟随先皇南征北战,有的专文有的精武,各有所长。引荐极炎的人,就是九位长老级人物之首,小皇帝的授业恩师,张煜。   极炎到这里的目的,就是得到另外八位长老的肯定,说白了这是一次同时有九位老师亲临监考的严格测试。   若说极炎有什么专长,那就是喝酒,除了喝酒以外,就是写字。   所以就算有九个十八双眼睛盯梢在他的笔杆上,看他泼墨挥毫,极炎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压力。   他随性写了几个字,甚至于都没使出三分实力,就得到各位文者长老的一致认可,结果几乎是毫无悬念的通过。   以极炎展现出来的才华,当个翰林院干部,大约也是应当的。可就在这时,却出现了一个反对的声音。   反对的长老名叫林徽,他言辞郑重地说了,通过是没有问题的,但是当干部却还不够格。   举荐制是个当官的捷径,不需要繁杂的考试程序,只要九个长老点头同意就算过了。可越是简单的程序,出现问题的几率就越大。   就比如说,开国至今有且仅有一人通过举荐,那还是第一任宰相的公子。因为通过的人实在太少了,可以比照的先例就几乎是没有的。   林徽也说了反对的理由,极炎是被小皇帝驱逐下相位的,这个人假造户籍与乾家攀亲带故,可见品性并不如何纯良。虽说他写下的墨迹是天下一绝,可连基本做人道理都没做到的人,实在不适合做官。既然不适合做官,那就进入翰林院做个人才便是。   翰林院内部的人分两种,一种是人才,一种是干部。   人才都是各个领域顶尖的人物,是个偏才,专精一门,这些人穷极一生大多都在他们所在的领域研究。只有干部级的人,才在官位空缺时向上填补。   极炎对自己的字很有信心,通过举荐制十成就在他的掌握之中,可不想却跳出这么一个反对的人,并且是拿着他与乾家的关系说事的。  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烦忧,只轻摇羽扇吟吟浅笑,等着最后争论的结果。   林徽的话一出,就有几个长老明白过来,眼前这个青年人竟然就是刚被废的宰相,不由得一惊。他们甚少出入宫廷,两耳不闻窗外事,自然也就不识得极炎。   同时他们也认为林徽说的很有道理。品性不正,恐怕做了官,也是个贪官。   可他的确才华出众,翰林院是个人才储备基地,自然是收的。   于是在极炎能否当个干部上,九个长老里,有四个人投了反对票。而作为举荐极炎的张煜,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。   举荐制的规则很简单,倘若有一个长老反对,那么便不能算数。所以极炎的确是通过了考试,但却没有替补做官的资格。  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,极炎还是礼貌性地对九位长老逐一行过了礼,然后掀衣出门。从今天起,他终归也算翰林院的一员人才。   方走到门外,极炎却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友人。那人骑着高头大马,俊朗的身姿映照着日光,更显得美貌无俦。   人世间有着如此赏心悦目容颜的男人,除了王爷高辰奈,可再没有别人。   高辰奈命人又牵来一匹骏马,将缰绳交给了极炎,才柔声道:“极炎,你我好久没有畅聊,不若去春风阁小续。”   极炎没有异议,也不推迟,便接过了马缰,轻盈地跃上马背。极炎驾驭马匹的动作十分流畅,丝毫瞧不见是个手无绵力的文人。   对于高辰奈的突然出现,极炎也不感到一点意外。倘若他猜的不错,张煜应该就是从属保皇派张家势力的本家家主。保皇派之间相互沟通信息很正常,特别是张家家主将一些风声传给了保皇派首领高辰奈。   这个张家家主大约就是包子血案里,那个乞丐张家傻儿的亲生爷爷了。   而林徽,极炎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,始终与张家对立,宰相派中坚力量林家的人。   想不到自己从原来的宰相派之首,渐行渐远,竟然往保皇派的方向狂奔而去。   依然是春风阁的老位置,极炎懒慢地从袖下伸出指骨,握在了高辰奈的腕上,眼中含着浓情蜜意。   高辰奈则反手贴在了极炎的胸膛,轻轻地摇了摇头,欲拒还休。王爷的容貌本就生得秀美,这样含羞的姿势做起来,倒更像是一个初出闺阁的姑娘。   两条修长的身影相携走来,看得春风阁的管事眼珠子瞪出来。高辰奈先前说的一句再无瓜葛,便断了两人的关系。现在两人又一道出现,这是什么意思。   旧情复燃,这绝对是旧情复燃!   极炎早已不是宰相,可王爷却还是王爷。   两个公众人物丝毫不顾及影响力,公然在这样的场合调情,实在是太说不过去。   管事的一摸额上的细汗,心说你俩就一断袖,又不喜欢女人,没事老上我们妓院做什么。   当然极炎不会在意管事脸上忽白忽红的有趣神色,一面温情慢慢地揽着高辰奈,一面就照往常那样点了几个酒菜,然后转过头笑道:“阿奈,我记得你喜欢吃葱烧排骨,那我再加上这道了。”   高辰奈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,娇滴滴地说了声:“都依你。”   管事的正抬腿往外走,听到这么勾魂摄魄的娇媚声音,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地。管事的自言自语,活到了几十岁,终于见到了真的断袖,原来是这个样子的。   瞧见闲杂人等都走远了,极炎与高辰奈的神色才恢复如常,默契得宛如事先说好的一般。   极炎从宽袖下取了一柄羽扇,轻轻摇了起来,眼色却明显一沉:“阿奈,你这么突然找我,是有什么事?”   高辰奈也不再避讳,附在极炎耳畔道:“实话与你说吧,边关防线失守,边境五城破,匈奴此次来袭强劲,陛下派我出征驻守,但以我之力怕也不能敌。”   极炎沉吟了一下道:“所以,你希望我可以助你一力。”抬眸见高辰奈肯定的神情,极炎想了一会,淡淡开口:“我素来不喜战争,你的忙我大约是帮不上了。”   高辰奈眼中掠过一丝黯然,不过他深知以极炎的脾性,若是不愿做的事,再怎么勉强也无用,当即双手抱拳道:“我虽也知道你有底线,但还是忍不住触及,对不住了。”   极炎是个什么样的人,就算是当年光纪大帝复辟天界,打的创/世纪之战,极炎也只派了他旗下的九绡出战,可见他的确不爱这些烽火硝烟。   但极炎不喜欢战争,并不代表他不会武技,相反的极炎的武力值决不在称霸一方的光纪大帝之下,所以他今天才把极炎找来帮忙。   既然极炎无法出手,高辰奈也不再逗留,告辞了以后,穿起了戎装,立即赶赴边疆。   高辰奈率军驶在远赴边塞的沙漠上,翰林院里的林徽却披上了黑色斗篷由后门贯入了公主府。   林徽就是早前第一个反对极炎当官的长老,眼下他正恭敬地跪在地上,诚恳地说,他已遵照公主的吩咐,把极炎的官路给封死了。   坐在上座的自然就是长公主容郡,她敛了敛妩媚的细眸,赞赏林徽做的不错。   只不过,林徽确实是有些疑惑,于是问道:“不知公主殿下这么做,是有何用意?”哪有夫人会这样陷害自己夫君的?   公主冷冷一笑:“林徽,做好你的本分,不该管的事,便不用你管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最近略忙,月末啊,焦躁! ☆、第 26 章   在翰林院内,无论是干部还是人才都有上书的权力。极炎正式成为翰林院一员后,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封奏折,奏折上只寥寥写了几字。   小皇帝看到奏折的时候,是在夜里,他揉揉眼睛真的很困,但是在看清极炎的上书后,浑身的毛孔都气得竖了起来。   极炎只写了八字,陛下,我会当上宰相。   很平淡的一句话,甚至于听不出任何感情,但句式里却隐约透着霸气。   小皇帝很恼怒,当什么官当多大的官,那也得他点头同意。一介草名从何而来的自信,竟然敢公然与他叫嚣。   再一看落款是极炎,小皇帝瞪得眼睛差点掉出来。哪个极炎?废相极炎?   小皇帝冷声笑道,极炎啊极炎,当初若不是看在乾老头的势力上,我如何会让你当上宰相,现在你又凭什么当宰相?   听到小皇帝怒骂砸东西的声音,张煜推门走了进来。张煜是小皇帝的授业恩师,也是保皇派张家的元老,他虽已非常年迈,但精神却还很抖擞。   张煜卸下朝中重任后,就甚少出入宫廷,所以他这次前来,倒是让小皇帝有不小的惊疑:“老师,这么晚了,你怎会入宫来?”   张煜捋了捋发白的长须,笑道:“陛下,你还是这样容易动怒,须知王者首要先学会喜怒不形于色。”   小皇帝虽然脾气不好,但对于恩师长者却是十分尊敬:“寡人谨遵教诲。”   张煜满意地点了点头,说了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引荐一个人,说完他就摊开一张碎金宣纸,让小皇帝鉴赏。   这是一幅书法,字迹以行书放纵挥洒,写得略微潦草,整体看去却宛若流水。它们的形体非常美观,就算是非常严苛的研判,都无法否认字间结构的完美,以及散发气韵的优雅。   然后小皇帝的脸顿时就黑了。字迹分明与奏折上的一样。   又是极炎。   极炎做宰相的时候,因为素来不过问朝政,奏折上书都是乾仙翁代写的。这是小皇帝第一次看见极炎的字。在极炎的墨迹面前,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书又算得了什么。   张煜适时地说道:“陛下,这的确是极炎在通过举荐时写的,他的字虽然一绝,可且看他写的内容也并非出于庸人之手。”   大多数人在看到极炎的字后,第一反应就是被书写出来的气韵所吸引,反而忽略了他写的内容。   那天在场的考官也是如此,他们只在意极炎写的字好是不好,却没有注意到其实极炎写的是《论为政十思疏》。   十思分别对奖罚、税赋、农业、水利、修筑方面,条理清晰地阐述了建议,又针对实际意义上的保皇宰相二派、发表了自己独到的见解,甚至提出了五点压倒宰相派的做法。   虽然只有十句话,却完全触到了小皇帝的内心深处。   宰相派独大,是开国以来就留下的后遗症。第一任宰相文武兼备,追随开国皇帝南征北战,功高震主。开国皇帝慈心肠,任由他做大势力,却没有将其斩灭,于是就给子孙留下了无穷后患。   小皇帝自登基那天起,做了梦都想扳倒他们。极炎写的东西,无疑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。   强压住内心的波动,他故作镇定地看向张煜问道:“极炎是个人才,那么他可是通过了举荐考试?”   张煜道:“的确通过了举荐不错,只可惜半路杀出个林徽,带了半数长老反对,极炎如今只得进入翰林院做个人才。”   小皇帝一拳砸向书案,愤声道:“林徽这个老狐狸,阻断我派势力成长,这种缺德事,他们也没少做过了。”   张煜抬手示意稍安勿躁:“陛下,横竖极炎已是我这边的人,虽说暂时还没有做官的资格,但假以时日他定能成大器。不过这些日子我私下派人打探过,他的身世约莫是有些奇怪。”   小皇帝挑了挑眉:“怎么说?”   张煜慢慢道:“极炎与乾老爷子没有血脉关系,这一点我已经确定。怪就怪在,无论怎么查,都查不到他的身世和来历。这个人就好像是……凭空出现的一样。”   这时候小皇帝也放宽了心,拍了拍张煜的肩膀:“极炎这个家伙一开始就刻意隐藏了实力,难道这不比他的来历更让人觉得神秘吗?既然你我都觉得他有点意思,那我们便干脆什么也不做。”   张煜疑道:“陛下的意思是?”   小皇帝冷冷一笑:“倘若极炎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有实力,那他一定能凭自己的能力爬到最高处,甚至于重回宰相的位置。假如他做到了,那就说明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,必能得到寡人的重用。而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,就是等待他的成长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7 章   小皇帝跟张煜表明立场的同时,极炎正在往谪村而去。横竖也没多少东西好收拾,他随意拧了几件换洗衣裳,就住进了翰林院的宿舍。   比起谪村的破茅屋,翰林院的宿舍那是干净的有些过分。极炎没有什么不满意,唯独不满意的是不如在谪村过得舒心。   所谓文人相轻,不知谁人传出了极炎乃是废相的风声,所以不论极炎走到了哪里,都有一伙人指指点点,情节严重一点甚至开口辱骂。说他虚伪至极,攀亲带故,最后被乾家扫地出门,被小皇帝赶下相位,真是罪有应得。   极炎的胸襟大约比旁人稍大一些,所以也就比旁人大度一些。这些话听起来虽不怎么让人快意,可他却没有往心里去。   但极炎虽没往心里去,并不代表旁人也没往心里去,就比如此刻闪出一个侠士挡在了他身前,撸起重拳击在了带头辱骂者的鼻梁骨上。   这一击下去打得不轻,侠士带起拳头还沾了不少血,再一看带头辱骂者的鼻骨凹陷,怕不是骨折就是脱臼。   其他人看到领头的受了重伤,找侠士讨说法。侠士冷冷说,再不滚,你们下场就跟你们的头一样。   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于是那些文人们自以为忍辱负重地走了。   极炎则倚在廊柱上,笑意吟吟地瞧着侠士:“你这样做,下手可是有些过了。”   侠士不屑地朝文人退走的方向瞥了眼,冷声道:“不给他们吃些教训,以为在这里就无法无天了。”   极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口气也是极为随意:“多谢侠士仗义相助,不过这样一来,你的麻烦可要不小。”   侠士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:“来就来吧,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拿我怎样。”   极炎凝起眼睛,很缓慢地说了一个肯定句:“你也是翰林院的人。”   那侠士很简单地答:“我是武院的。”   翰林院除了有人才和干部之分,再有就是文院和武院。极炎进了文院,那位侠士自报姓名叫长生,是武院的尖子生。   因为长生武技出类拔萃的关系,所以分到一间比较大的居所,他一人住着不免显得空旷,于是道:“你要是回你宿舍,多半又要遭他们刁难,不如去我那住吧,反正我一个人也挺无聊。”   极炎抬手一礼,受了他的好意: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  有了长生这层关系,极炎随即就被调了宿舍,文院和武院的人才同住,这还是第一次。可奇怪的是,并没有长老提出异议。   极炎每日闲散地在房内练字,适时再煮一壶好茶。长生则提了长枪在屋外练武,渴了进来就来喝茶。   生活过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,就好像他们早已认识了万万年。  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,长生的行踪就变得诡秘起来。一开始是白天出门夜晚归来,再然后是在外呆几天宿舍呆几天,到了最后七天里有六天是不回来的。   可这对极炎并没有多大影响,依然是舒心得过着自个的日子,除了宿舍里总是少了那么个人。   所谓物极必反,盛极必衰,舒心着舒心着不可避免就有了不舒心的事。   找上门的是从前那几位旧友,打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旗号,又重新闹腾了起来。   极炎思了一思,离他们上次闹腾,正好是一个月。约莫是长生不在翰林院,他们胆子就肥壮了少许。   这一状直接告到了长老院,状告的对象是极炎。说极炎嫉恨他们文采斐然,不顾同为人才之情,便起了歹念伤人,所幸的是他们跑得快,只受了点轻伤。但极炎这种歹人,又岂是翰林学府所能容忍,须得即刻将他逐出,以儆效尤。   更为好玩的是,领头者指着自己塌掉的鼻梁,声声指控着极炎惨无人道的罪行。   极炎反倒觉得很有趣,也不辩驳,只揣着笑意站在一旁看着。   受理这个案件的是长老院的林徽,宰相派的核心人物。林徽先是检查了一下领头者的塌鼻梁,皱了皱眉,随即看向极炎问他究竟有没有做出伤人这回事。   极炎很悠闲地找了张靠椅坐下来,慢吞吞地道:“倘若我说没有,你可会相信?”见林徽不答,极炎又继续说下去:“既然不相信了,我哪里还有说的必要。”   说实话林徽还是信了塌鼻梁说的一半,不为别的,只为极炎的体格,的确有足够力度把人打成那副挫样。   极炎的身材不是非常强壮的那种,但也绝非文人书生如弱柳迎风。他的肌肉线条非常的匀称,胸膛有些宽阔,臂弯十分有力,是让人靠上去就很有安全感的那种体型。   不要说仅仅是打塌了鼻梁,若说把人打成残废,看起来都是轻轻松松。   然后林徽就为难了。   好歹极炎往前是个宰相,是他们林家辅佐过的主子。现在极炎下台了,太落井下石也忒说不过去不近人情了一点。   而林徽也实在摸不准,长公主殿下究竟是喜不喜欢极炎的。要是不喜欢,那还好办得多。要是喜欢的,只须给极炎安上个罪状,他们林家立刻就会被那彪悍公主给掀翻。   就在林徽左右为难,思考着究竟该不该给极炎大开后门之际,长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   屋内的人有喜有忧,还有没啥表情的。喜的是林徽,忧的是塌鼻梁的,没啥表情的则是极炎。   长生抬起右手,魄力十足地指着塌鼻梁道:“有什么你冲我来。你的鼻梁是我打塌的,倘若不想身上其他地方再开个洞,最好给我乖乖闭嘴。”   而塌鼻梁真的给吓得不轻,当孙子一般点头哈腰,乖乖闭嘴了不说,连带还撤销了对极炎的控诉。   极炎漫不经心地对长生说了声多谢,细眸似有若无地闪过一道光,随即飘飘然出了长老院。   原来是你。   在极炎走出长老院的时候,轻轻地念出了这一句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8 章   长生是得到了消息,赶回来救场。   他的衣着有些凌乱,发丝也有些凌乱,但却无损他美丽的容颜。   长生是个习武的汉子,却生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庞,尖尖的下巴瓜子的脸,两只美目横薄唇,表情刻薄里带了点冷漠。但他生得比姑娘还要俏丽,这是千真万确抵赖不得。   可是这般美貌在塌鼻梁的看来,实在比豺狼恐怖千倍。不是因为太过美丽,而仅仅是因为长生的这张脸就足以彰显他的身份地位。   长生是个谜一样的存在,这是翰林院人才们有目共睹的事实。   这个人从何而来,家世如何,也不是没人调查过,可调查过的人清一色查不出个所以然。   唯独知道的是,长生是四年前通过武举考进来的,成绩不但高居榜首,还遥遥领先于第二名,是历届武状元中最优秀的一个。   但不管他成绩如何优秀,撑死也只是个状元及第,而翰林院里最不缺的就是状元,按理来说并不是多稀罕的事。   可就有几个打不死的小强,前仆后继地为调查长生的身世做奉献,并且还真的隐约摸到了一点端倪。   端倪就是长生与簪缨谢氏多少有是关联的。   簪缨谢氏是当朝有名有望的贵族世家,华丽、逍遥、风流是形容这个家族时最常用到的词汇。   谢氏是金字塔最顶级的贵族,在这个家族最鼎盛的时期几乎位倾朝野,揽下天朝半壁江山。一直到小皇帝登基以后,为夺回原属于皇家的威信,才架空了谢家的权利。   可即便谢家一身轻松,两袖清风卸了官职,在朝中的威势却仍还不减,至少没有人敢当面得罪。   谢家家主谢玄安年事已高,已经是一脚跨入棺材的半死人,可他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。   天朝流传着一句话,开国宰相定乾坤,文能治国,武能安邦。说的就是这谢氏的家主谢玄安。   宰相一派的势力,就是从谢玄安手上做大。可在谢玄安之后,不要说谢家,就是整个天朝再没有出现过文能治国,武能安邦的天才。   所以谢玄安这个名字,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超越的神话。   谢玄安与开国皇帝是拜把兄弟,生逢烽火乱世,两人不约而同集结兵力揭竿而起。战场上冲在最前锋的是谢玄安,治国之道提出最多的是谢玄安。说白了,打下这个江山,其实就没你开国皇帝什么事。   但国家打下来了以后,开国皇帝就厚颜地跟谢玄安说了,多谢兄弟你随我南征北战,功不可没,寡人封你做大官。   说实话谢玄安不是个贪慕权贵的人,他素来风流惯了,本也没想当皇帝。但天下是一起打的,出财出力最多的是他谢玄安。到头来任由兄弟抢了自己应得的东西,心里不免觉得不舒坦。   谢玄安面上也没提什么,开国皇帝说给他个宰相做,那他就欣然受命。   可开国皇帝本就不是一个治世的料子,各种战争遗留下来的问题无法平息,最终还是得谢玄安出来摆平。   渐渐的,过到谢玄安手上的权利越来越大,几乎超过了一国相位应有的权位。   只手遮天。   当开国皇帝意识过来时,谢玄安手底下早已笼络了一班权臣,五十万兵权在手,只要他谢玄安点头说一个反字,朝代马上就会更迭。   然后,开国皇帝急怒攻心,一着急就死翘翘了。   新君即位,也就是现在小皇帝他爹。这个皇帝还算是个明君,因为多了父亲把子兄弟这层关系,对谢玄安尊敬的很。   新君深谙谢玄安的心思,也晓得他虽大权在握,但实在没有造反的念头,也就不收回谢玄安握着的众多权利。   但据后人估测,新君未必是不想收回权利,而是谢家繁荣鼎盛大过天,压根就收不回来。   新君不像开国皇帝那样一心想斗倒谢家,结果谢家没倒,自己却临门进了地府。新君是个明白人,他励精图治,忧国忧民,最后国家是发展起来了,自己却过劳死了。   到了小皇帝这一代,谢家既谢玄安之后,再也没出过有影响力的人物,宰相之位更迭,贵族世家的华光也收敛了许多。   小皇帝趁热打铁,顺势也就架空了谢家的权利。   而说了这么长一段真正要说的是,这谢玄安其实就是长生的授业恩师。   即便谢家日渐式微,但谢玄安当年提拔了不少人起来,现在都是朝中宰相一派的基石人物。长生身上多了一层谢家光环,无疑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神秘。   更有人以为,这长生二字前是不是该冠上谢姓?   看到这里,假如你以为长生的身世之谜已揭开了大半,那便大错忒错了。   长生真正让塌鼻梁畏惧的并非是式微后的谢家光环,而是几年前发生的一桩旧事。   而这桩旧事,又要从保皇派的张家说起。   张家现今的家主张煜,也就是把极炎提拔起来的那位长老,有一位嫡孙叫张玉。说起这个张玉,他不是什么风流名士,大多人也就不识得。可谈起张家傻儿,这个几年前在京城里让人嚼舌根的话题人物,几乎是无人不知的。   张玉其实就是张家傻儿。   张家傻儿本来是不傻的,相反的还长得一副英俊的面相,生来也挺讨人喜欢。可是张玉有个不讨人喜欢的缺点,长得文里文气的却太好色。   那一天,张玉走在马路上瞧见一位美丽姑娘迎面走来,顺手就揩了一把人家的油水。若是个平凡人家的姑娘,顶多就哭哭啼啼地走了便是。   可这位姑娘不巧就是男扮女装的长生,接了上级交给的任务,在街上游走勾引近日来调戏众多女子的采花大盗。   所以张玉这一摸,就摸出了不小的事端。长生一掌就把他拍地上,往死里揍,嘴里还念着敢吃老娘豆腐,活得不耐烦了。   你没有听错,长生当时的确说了老娘二字。   但比起老娘二字,实在没有比张家公子吃了个男人豆腐,还被打得半死不活更有看头。彼时张煜一听说孙子出了事,就急急忙忙往回赶,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,这小子让长生给打傻了。   长生虽说是秉公办案,可下手太重就是他之过。   张煜当即就把此事承禀给皇帝定夺,而后皇帝召见了张煜促膝长谈两小时,最后张煜只能自认倒霉地走出了皇宫,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,自此都没再追究过长安的罪责。   长生是个什么来头,没有人知晓。唯独晓得的是,张家名门的公子被打傻了,这么大的罪行都给人遮掩了下来,可见这后台贼硬了。   打那以后,哪里还有人敢得罪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29 章   没理会塌鼻梁的拿爱恨交织的目光看他,长生大步走开赶上了极炎的步伐。   极炎正负手立在一株桃树下,也不做别的,只是闲闲地赏着花景。瞥见长生快步走来,极炎顺手摘下了一朵桃花,举到了长生身前。   长生脚步一顿,不悦道:“你这是做甚?”顿了顿,又转开头别扭地道:“我可没有龙阳之癖。”可最终还是接过桃花,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。   极炎吟吟一笑,也不作答,拉着长生的手就往外走:“因为这些琐事,都过了饭堂开伙的时间,我们去外面对付下肚子,你说好是不好?”   长生点点头,很是温顺地被极炎牵着走,冷漠的神色倒变得柔和许多,两人一路就直走到了春风阁。   春风阁老位置,点上满桌的菜。春风阁的管事过来上完了酒,临走前还对极炎比出了一个手势。那意思是说公子你真真把的一手好“妞”,带来的个个都是真绝色,在下服了。   极炎则欣欣然举起了酒杯,脸不红心不跳地白受了这一赞赏。   长生闷头喝了几口酒,问说:“你带过几个姑娘来过这里?”   极炎撩起长筷,思了一会:“姑娘倒是没有,男人倒有几个。”   长生冷笑一声:“怪不得有人传你是个断袖。哪有男人成日与男人混在一起的。”   极炎温温软软地一笑,将羽扇合拢到掌心:“倘若我记得不错,我与阿生你并未相识几日,可哪一次我遇到难处,都是阿生你挡在前头。你说你没有龙阳之癖,我倒隐约觉得你是思慕着我的。”   长生白了一眼极炎:“我是男人,男人又怎么会喜欢男人,敢情你这就是思春了。”   极炎吟吟笑着,仍然不答。   两人相对坐着,长生默默吃着。   倒不是长生在极炎跟前,有了小娘子的娇羞扭捏,而是他在听声辩位。   包厢里还有第三个人。   长生是武举出身,翰林院干部晋升。无论长生是否是谢家的儿郎,横竖他都是靠自己双手双脚两只眼睛一张嘴,攀到了皇家禁军的帅位。   这禁军说开了并不是正规编制的军队,但却是百人为伍身手更为有素的杀手级小梯队。百人禁军,以一敌十,挑一支千人军队是不成问题的。   长生就是这样一支禁军的统领,率的是皇家御用的禁卫军。   可就是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禁军,竟然让一个匈奴人单枪匹马地闯入皇宫,还把小皇帝刺伤后逃逸。   刺客逃走了以后,他日夜不停地调遣人手围追堵截,甚至于下了杀令封锁京城。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情况下,也没抓到犯子。   想不到,想不到忙里偷闲,抽身与极炎出来吃顿饭的功夫,就遇着了嫌疑犯。   长生霍然站起,提枪在手,屋内闪过刀光枪影。   虽说极炎一把握住了长生的手腕,可长生手中那把长枪还是准确刺入脚边一只矮柜。   那柜子说大不大,分量却刚好容得下一人。长枪贯入,立刻就有血液流了出来。   长生冷冷地道:“还不出来。莫非还想再戳个窟窿。”   出来的是一个胡装男子。他身形伟岸,胸膛宽阔,穿一身裘衣,肩膀斜挎了一张兽皮,面容却生得极为英俊。   他左臂淌血,上有一指粗的窟窿,就是长生方才刺的。右小腿还有一处结了痂的箭伤。   虽说身上带伤,这胡装男子并不如何看在眼里,他双目冷灼一眯,看着长生的眼神宛如猎物。   胡装男子道:“女人,离我远点。”   长生面色一僵,反驳道:“胡说什么。”说着便捞起长枪刺过去。   胡装男子不避不闪,反而打算用他有力的臂弯硬接着这一刺。   倒是在一旁的极炎面带微笑,上前随手接下了两人攻势,才缓缓道:“阿生,都不是孩子了,还这么意气用事。”   长生扫了一眼胡装男子:“三日前,潜入皇宫行刺皇帝的匈奴人,就是你吧。”   那胡装男子也不否认,嗓音十分低沉道:“是我。”   长生笑了笑:“敢问在皇宫禁军统领面前,你这个刺客作何感想?”   胡装男子淡淡道:“你杀不了我。”   长生咬了咬牙:“你倒是自信。”   胡装男子嘴角一勾:“你实力还不够。”随即他将目光转向了极炎:“倘若是他,或许还有胜的可能。”   极炎轻摇羽扇,看向胡装男子道:“宫里的事素来与我无关,不过阿生倘若你可以对这位兄弟网开一面,我感激不尽。”   长生愣了一下:“你可知私放要犯,该当何罪?”   “我只晓得放了这位兄弟,我们能得到的更多。”极炎随意道:“倘若今后事情败露,在下愿担下全部罪责。”   长生沉默了一下。   胡装男子忽然看了一眼极炎,眼中尽是讶然与佩服: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   极炎道:“天知地知。后会有期。”他悠悠拉上长生往外走去,顺手还捎上了包厢的门。   门合上前,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:“今日我欠你的,今后定当奉还。”   极炎脚下一顿,唇边微微地弥漫开笑意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0 章   私放国家要犯,那是极大的罪过。可别说是放了要犯,就算是杀人过失,长生都有能力瞒天过海,所以他并不如何放在眼里。   极炎很随意很放纵,长生就有本事让他很随意很放纵,并且毫无后顾之忧。   极炎去了市集,长生跟着。极炎在小摊上赏玩,玩的最多却不是男人的东西,而是胭脂水粉。   就这样一路逛了许久,长生终于忍无可忍:“你养了小情妇?”   极炎哈哈大笑:“说是也是,说不是也不是。”   长生皱眉道:“你那小情妇漂亮吗?”   极炎思了思一本正经地答道:“美得只应天上有,只性格这项顽劣了一些。”   长生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一些,但硬着头皮不继续问下去。   长生极艰难的挪着步子往前走,眼神略伤感。他掀起略伤感的眼帘往前望,就望见了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朝这滚来,脚步顿时停住。   他拉起极炎的手,不由分说地往回走,只听见后面大大地响起甜腻的童声:“狐狸娘亲。”   长生愣了一下,闷头拉着极炎继续走,这时候那团肉乎乎的东西已经滚到脚边。   奶娃娃在公主府过得十分舒坦,身形也养得十分白胖,远看就宛如一团肉球。肉球扒拉住长生的衣袖,奶声奶气地唤:“狐狸娘亲,你怎么不理阿因?”   长生尴尬地咳嗽一声:“我不是什么狐狸娘亲,这娃娃你大概是认错人。”   奶娃娃是光纪大帝的孩儿。光纪大帝是个什么人,那是独霸天上地下的帝君。遗传了帝君的优秀基因,奶娃娃法力自然不浅,几乎没什么难度,就辨出了长生的拟形态。   奶娃娃转向极炎,嘴巴一瘪有点儿委屈:“极炎爹爹,狐狸娘亲是不是病了?”   极炎轻撩扇子,慢悠悠地吐着:“你狐狸娘亲那是傻得可爱。”   长生一听,怒到极点,正欲开口反驳,那两人却同时不理他。极炎跟奶娃娃讲了一个故事,说从前有一只小狐精想吃饕餮肉,跑去跟饕餮王叫嚣,最后反被饕餮王吃进了肚子里。   奶娃娃看了一眼长生,总结性地说了一句:“狐狸娘亲,下次想吃饕餮王,让阿因来帮你。”   长生两眼一抹黑,顿感她高贵冷艳白莲花的值降到冰点以下。   长生就是当朝长公主容郡。   既然被一大一小识破了身份,容郡只得认命地栽了。   事实上并非容郡刻意假扮男装,而是她那死去的父皇这么要求的。   高家皇室从开国皇帝以来,血脉就不大兴盛。到了容郡这一辈,也就剩她和小皇帝。   自容郡往前数本有几个兄长,但大多活不到五岁就夭折了。高家的基因很不错,尤其体现在容貌上。可高家的人容貌有多优秀,存活的几率就有多低。   兄长姊妹死了十七八/九后,先皇对容郡便愈加宠爱。   那一年,容郡跟随先皇下江南巡游,偶遇一位算命天师。   这天师穿得邋里邋遢,执一根木杖子,杖子上搭一白帆,上书仙人指路。虽说天师是一副招摇撞骗的模样,在民间却被尊为半神,说是可以勘破天机。   天师捋了花白胡子,拿木杖子往地上一戳,然后与陛下说公主二十岁那年将有大劫,搞不好会死人。先皇一听很紧张,忙问天师有没破解的法子。   容郡是个狐精,自然对天师一套一套的不感兴趣,冷眼旁观着。而皇帝对女儿的小命可是紧张得很,给了天师大大的封赏。   天师道:“贫道法力尚浅,破解的法子还真没有,但勉强有个保住公主性命的法子。”   法子就是再造出个身份,假如二十岁大劫难以避过,那便舍了公主的身份,从此作为长生活下去。   天师是个谨慎的人,他认为再造身份不该是女儿身,那样容易遭歹人查到,所以特特教了容郡拟形术,随时可以变作男人。   容郡对这种江湖骗术实在没多大兴致,奈何父皇威逼利诱,外加一哭二闹三上吊,她总算是应承了下来。   她穿起男装,习文习武。文从军师,武从帝师。她被送到谢玄安处,拜师从武,五年出师。   先皇为了在这个公主身上堆起军功,封容郡为监军,北击匈奴。本来他只打算让女儿充充门面,回来领了军功便成。   岂料容郡亲自披甲上阵,杀敌无数,退击匈奴七十余里,回到朝中时周身腐肉混着血腥的味道还挥之不去,让人肃然起敬。   从此,这个杀神公主在朝中建立起了威信。   说白了,这个公主比别的公主身份更高,地位更尊荣,手底下还揽着一班心腹大臣,都是先皇一手造就的,为的就是有足够的实力与二十岁大劫相抗衡。   因着天师说,那个劫实则是因为一个女人。   奶娃娃钻进容郡怀里,一把抱住她认真地问:“狐狸娘亲,你今年几岁?”   容郡懒洋洋地瞥了眼,冷笑:“二十。”   奶娃娃打量了一下,眨眨眼:“狐狸娘亲,那个天师不像说假话,你命相里的确有劫,不过我看不出是什么劫,极炎爹爹看得出么?”   容郡抢白极炎:“他如今法力尽失,能看出个头才有鬼。”   极炎浑不在意,吟吟一笑:“阿郡,今后有何难处,可不要一人独撑。”   容郡冷冷哼了一声,心头终还是软了下来。   奶娃娃提说不回公主府,要跟他们去翰林院,容郡今个儿心情好,答应了。   奶娃娃连声欢呼万岁,左手牵着容郡,右手拉着极炎,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走。   徒留下一路拿有色眼光看他们的路人。只听中间那个小娃娃口中声声唤着爹爹娘亲,可任凭他手牵的哪边,好像都是个男人。   极炎与容郡在翰林院的宿舍里有两张床,因奶娃娃来到的关系,就把两张床板拼到了一起,三个人躺在上面尚且还有一些空余。   奶娃娃挤在他们中间,不安分地动来动去,极炎便出去煮凝神茶。   后来奶娃娃悄悄爬起来在容郡耳边说:“狐狸娘亲,我让阿娘去司命老头那查你的劫。说是有个仙人死前赌上血祭给你施了个死劫,解不掉了,阿娘说让你做好心理准备。”   容郡握紧了五指,转而记起她投胎前有人对她说:“狐精容郡,你只留一魂,本已无法转世,我赌上性命为你铸一个劫,你凭自己本事度过了,我就把我的身体给你。”   “若失败了,你便与我一道湮灭……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1 章   极炎烧好茶回来时,奶娃娃已经搂着容郡脖子睡过去。   容郡睁开朦胧的眼见是极炎,便将奶娃娃往床里边挪,自己也连带躺进去,腾出床外边让与他。   极炎脱了衣袍上了榻,修长臂弯穿过容郡身子两侧。他隐约瞧见她眼底的泪光,然后将她静静锢在怀中。   容郡是个坚强的女子,纵然知自己在劫难逃,也咬牙不说出来,但极炎却能感受到容郡内心里的恐惧。   是个人都要怕死的,更何况是活了几千万年的妖精。   容郡抬手拂过极炎的胸膛道:“你可曾想好了,光纪大帝让你在凡间坐到高位,接下来你要怎么做?”   极炎淡然道:“既然阿郡你这么问你,那我便也直言了。我虽说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达到高位,但终归还是受些他人的制衡。阿郡你让林徽阻我坐上官位的事,我大约也是明白的。你不愿与我势不两立。我且与你保证,苍天在上,明月可鉴,我极炎始终与容郡站在一边。”   得了这个保证,容郡心满意足地睡去。待她翌日醒来,极炎已站在了学士府的门外。   学士府是此次殿试的报名地点,过了会试的人才有资格进入。   极炎非但错过了乡试,更错过了会试,可当他给门外仕者出示了翰林院的身份后,仕者便恭敬地让开示意极炎入内了。   无疑,极炎也要参加这次殿试。这对于一个既没有乡试又没有会试资格的人,几乎是痴人说梦的。   可极炎又略有不同。朝廷本就有这么一条规定,翰林院的人才皆有免除前面考试,直接参加殿试的特权。   而仕者对通过这道大门的人都毕恭毕敬,因为谁也猜不着这里面的谁将会成为新科状元,更或者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独权者。   所以仕者们一丝不苟、不敢怠慢。   十五日后殿前会试,由皇帝亲自监考,考题就是论为政。   不是小皇帝刻意给极炎放水,这个话题本就是老生常谈,横竖往前数几次殿试,五次里总会有一两次类似的题目。   对于为政之道,莘莘学子大多从书上了解,由理论去答辩开去;而于极炎来说,作为南庭太子自幼里学的便是为政。在极炎下凡来以前,手底下还揽着诸多南庭政务。   理论加之实践,极炎比起这儿的学子们,先天优势下本就应胜上一筹。   毫无难度地答完试题,极炎第一个交上答卷,连带给小皇帝施了一礼,就掀衣回了翰林院。   极炎回到翰林院时,奶娃娃正追逐蝴蝶嬉戏,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。   早前奶娃娃刚被带过来,就得到一班人的排斥。他们还未当上官,就拿出了当官的架子压着,说这儿不是托儿所,要求极炎将奶娃娃带走。   奶娃娃虽说已经九百岁,但论仙族的年纪来说,还处于幼年。奶娃娃给光纪大帝言传身教,年纪尚小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至少没有人能拿这娃娃怎样。就这一点来说,极炎倒不怎么担心。   再说将奶娃娃带来翰林院,本也不是极炎的意思,所以极炎干脆也就不作答。可过不了多久,就传出了这娃娃乃是当朝长公主私生子的传闻。   这娃娃成天粘着极炎喊爹爹,再结合极炎从前是废相兼职侧驸马的身份,院里的人恍然明白过来,小娃娃竟然是公主和极炎的种。   可见极炎虽然是个失势的废相,但在长公主心中还很有分量。   长公主殿下是个怎样的女子,他们并没有多大兴趣了解,可长公主一手遮天,揽尽朝中半数权臣,她说一句话的力量未必会输给皇帝,又怎能不让他们畏惧?   容郡将奶娃娃带进翰林院的目的,就是要让这些人晓得一个道理,别狗眼看人低,指不定你看不起的低人,有一天就毫无知觉地将你们踩在脚下。   自此以后,人们对于这个废相再也不敢怠慢,对于这娃娃再也不敢欺侮。   极炎望着扑蝴蝶的奶娃娃,合上羽扇飒飒笑起,阿郡真是苦了你废了不少心思。   而长生依旧分出一半时间去宫里,另一半时间大多在公主府里,所以极炎有好些时候没有瞧见她。   又悠闲地过了一阵子,皇榜贴出了新科状元及新晋三甲的公告,出人意料的是,那上面却没有极炎的名字。   极炎微微有些诧异,但却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,便打皇榜下走过,心情依然不错地在市集闲逛。   同样看见皇榜的长公主,可就没有极炎这样的好心情,而是直接杀进了金銮殿质问小皇帝。   小皇帝也是无可奈何,他捡出了极炎那份答卷摊到桌上说,皇姐,可不是我刻意扣了极炎的成绩,而是他的试卷有问题。   打从第一列开始看,便会觉得这文章言辞犀利、逻辑清晰、层次分明,其间层层推进、逐条逐项地点至要害,并注明各项措施的建议,完全就是篇论政卓绝的惊世之作。   可偏偏写到收尾之处时,那一句点名全文的主旨之句,被人一笔删去。少了那一句,便犹如少了画龙点睛之笔,没有眼睛的龙,任凭生得再美艳,也是条瞎子龙。   所以,就算小皇帝很想给极炎提上状元,也是不可能的。   有人在这张试卷上动了手脚,已经昭然若揭。小皇帝和长公主很重视,连夜召集学士府大臣进宫商讨,但始终没查出个所以然,这事也就变成了个悬案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2 章   极炎那份少了收尾的卷子,凭着前文的华词篇章硬是进了前十甲。对于这样的结果,长公主稍感宽慰了一些。   虽说是前十最末一位,但好歹有了晋升官位的机会。   那一日,殿前觐见,十位进士端了一身整洁衣裳,由状元引领着往内去。   于极炎来说,金銮殿并不陌生,相反的途中遇见前宰相派的同僚,还会与他点头致意。虽然极炎从前随心所欲惯了,又不问政事,但对待下属还是相当宽待。所以极炎落魄了后,这些人反过来对极炎还十分恭敬。   小皇帝开的春日宴,宴请的是这次经科举选拔出来的国家栋梁。大家各施各礼,拜过皇帝后,就被请落座。   本是很畅快地君臣聊天,直到了宴会过半时,突然传来了个很不畅快的消息。   消息是匈奴大军压境,王爷高辰奈吃了败战,怕是快抵挡不住。   小皇帝一拍龙椅站起来,气得就差呕一口沥血。   一场犒劳栋梁们的春日宴,转眼就被各种战事洗礼。这些未经沙场的文人们,见着满身浴血断臂伤腿的军人,还来不及脱下血衣,不畏剧痛血气方刚地汇报,惊恐里还有着深深的折服。   战事告急,泱泱大国,却没有可用武之人。   天朝里最优秀,武技最好,统帅最好的将帅之才全都调到了前线,结果还吃了败战,小皇帝恼怒到了极点。   小皇帝一恼怒就发起了飙,在场的不论文人武士没人敢出一口大气。小皇帝愤怒之下,提笔拟下圣旨,普天之下,有能扭转战局之能人异士,论功行赏,封高官厚禄。   那些军人刚从战场上下来,深知此战之难之残酷,自知并没有以弱胜强的领军之能;而这一届新科进士,都属文人无力之流,小皇帝更加不放在心上。   也就在这个时候,极炎提起衣摆,慢慢地从一拨人里走了出来道:“在下愿为一试。”   小皇帝先是瞪大了眼,然后气不打一处怒声道:“极炎,你这次虽说考得不错,可也别自满过头了。”言下之意,你一个文人能做什么,不要自不量力,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给我添乱。   不在乎小皇帝语气里的轻蔑,极炎接着拱手一礼:“陛下,若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,大可请这一届的武状元与我一较,高低便知了。”   死马还当活马医,小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公公去请,没多久这届武举状元便被请上了堂。   按照小皇帝要求的规则,双方持木剑搏击,点到即止。只见公公一声开始的令下,武状元即刻就倒了地。   极炎反手拿剑,移形换影来到武状元身后,以剑柄击中他后脑穴门,一击即倒。   可就算是距离极炎最近的人,也没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。可事实就是事实,武状元倒地不起,脑门还有个拇指粗细的瘀痕,这就是板板钉钉地铁证。   在场的人不得不重新来审视极炎,这个文举第十的人,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把武状元给打败了,并且那武状元还败得不明不白,可见两人的高下还不止差了那么一点点。   小皇帝嘴唇颤抖了一下,差点脱口废了武状元,武技这么次,状元的名号让极炎当下得了。   但事实上并非是武状元的能力太差,而是极炎的实力太强。在不使用仙力的情况下,就算方才是光纪大帝站在这儿,也未必有些许胜算。   小皇帝终还是忍了下来:“极炎,虽说你实力不错,可须知打战可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克敌,行军作战要的是统帅之能。”   极炎也不在意,笑意吟吟地看着小皇帝:“所以?”   小皇帝道:“上阵打战岂是儿戏,寡人觉得派一个毫无作战经验的人领军不妥。”再加上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,皇姐非把寡人废了不可。当然这后面的话,小皇帝是不会说出来。   极炎何尝是没有作战的经验,他领的是百万天兵,打的是比匈奴人强大十倍的妖魔大军。   只不过这些说出来会有人信吗?极炎懒洋洋地一笑,本不打算继续说下去,却发现有人先他一步犹如疾风掠到了小皇帝跟前。   这个人的年纪比翰林院退休长老还要年迈,头发和胡子发白,眼睛却极为犀利矍铄。他站在小皇帝的跟前,单手提一把长枪,就宛如一座巍峨不动的大山。   在小皇帝面前提了武器,已经很不可思议了,更不可思议的是无论文人还是武士,都恭恭敬敬地向着这人施礼,就好像在崇拜一个……神。   就连小皇帝都致以敬意,并叫人搬来一把椅子赐座。   这个人当然不是神,而是实打实的人。有一句老话说开国宰相定乾坤,文能治国、武能安邦,说的不是别人,而正是眼前的这位谢家谢玄安。   谢玄安自引退以来,深居简出,更不曾出入过宫廷,今天这么一出现,自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   世人以为谢玄安已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半死人,却不曾想他布满皱纹的眼睛仍然精明灼亮。他随意地往堂下一瞥,嘴角勾起:“想不到后辈里竟出了这么一个有为的人。”他略微点头,看向极炎道:“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极炎抬手一礼答了名字。   极炎的话音刚落,谢玄安的眼光就闪过一丝暗芒。谢玄安忧思了起来,思了一会,就与小皇帝道:“我已经年老不中用了,国难面前,却没法带兵出征。这个年轻人我看尚可,陛下不妨让他一试,兴许还有扭转时局的机会。”   虽说谢玄安只说了极炎尚可,可能让谢玄安说出尚可二字的人,往前数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人,可见谢玄安对极炎是出于本意的欣赏。   可即便如此,小皇帝仍有一些犹豫。   谢玄安也不急躁,声音略沙哑:“陛下若是能让这位年轻人领军,我愿交出手中的五十万兵权,全权交给他率领。”   谢玄安握着兵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,从小皇帝他爷爷那代起就想把兵权夺回来,奈何没有这个能力。现在谢玄安自个说要交出兵权,虽说只是交给极炎,可怎么看极炎都比这个老狐狸好对付。   好歹是个很大的实惠,小皇帝满口就答应下来。   将帅定了下来,小皇帝一令即刻出征。   将要面对一场你死我亡的血战,极炎的神情那是平静得有些过分,那样子就宛如鬼神看透了生死。   于极炎的镇定,谢玄安很满意。他与极炎肩并肩走着,却突然伸手将极炎请入他的车内:“年轻人,我送你一程。”   极炎没有推辞,随谢玄安上了马车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3 章   马车颠簸,谢玄安却坐得笔直。   极炎则懒靠在车壁上,相较之下,倒显得随意许多:“老先生,有事不妨直说。”   谢玄安笑了一笑:“年轻人,你倒是个明白人,难怪阿郡对你紧张得很了。”   阿郡大抵是说容郡了,容郡另一层身份是长生,长生是谢家谢玄安的弟子,想来也没多大稀奇的。   一个师傅关心徒弟学得精不精到不到位,理所应当;可一个师傅关心起徒弟的感情生活,那便是大稀奇了。   加之谢玄安并不称容郡为长生,而是直呼其名,可见谢玄安也明白他收的徒弟不是别人,而是当朝那位长公主。   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,紧跟着极炎就挑明重点地问了句:“老先生与阿郡是何关系?”   谢玄安显然因这一问吃了不小的惊,而后更加豪放地笑起来:“我听说你也出身乾家,可比起那个乾逸驸马爷,你要让我更放心一些。既然阿郡选你做了心尖上的人,我们家里的事对你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。”  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,只是知道的人不多,且知道这事的人了解得也没有这么深。   这事说起来有点儿复杂,若要说源头就要追溯到开国皇帝统治时期。   开国皇帝实在不是个治国的料子,这是当时众所周知的事。皇帝不能治国,可国家还是得求发展,所以诸多政务和权利相继过到了谢玄安这个开国宰相的手里。   宰相一派就是从谢玄安手里做大,并且大到史无前例且后无来者的地步。权位加身,兵权在握,这种程度让开国皇帝感到莫大的压力,这位皇帝急怒攻心,然后就死翘翘了。   接下来登基的皇帝,就是容郡和小皇帝他爹,他深知谢家握着的权利太大,一时半会也扳不倒,既然扳不倒,那干脆就与他们联合得了。   于是继任新君想了个办法,与谢家搞了个联姻,打算让谢家小姐生下来的孩子当皇帝。这样一来不但暂时压住了谢家谋朝篡位的想法,而且待谢家和高家皇室的崽儿当皇帝后,谢玄安他难道还能用权威压着自家里的小孙子不成?   可现实就是很残酷,更没法自然而然的。谢玄安的女儿当了皇后,不多久肚子就隆了起来。这本是天大的好事,可后宫女子争宠太盛,就有人往皇后的药里加了红花。   皇后流了很多血,若是凡胎大多是活不了,可偏偏她肚里的是狐精转世的容郡,生命力异常顽强。   容郡爬出娘胎没多久,皇后就因生产力竭而亡。老皇帝想把皇后当母猪,产完一胎又一胎,直到生出个男娃娃继承帝位的愿望,就此破灭了。   说到这儿,但凡脑筋转过来的,都懂了容郡身上不但有着长公主的华光,并且还是谢家谢玄安的孙女。   所以谢玄安待容郡好,待徒弟长生好,当然也是自然而然。   这天谢玄安就道听途说到自己骄横的孙女,有了个心仪的男人。这男人不是别人,正是前任废相兼职侧驸马爷。   容郡的公主府里养着不少面首,这些谢玄安是知道的,但那却只限于皮貌,难动真心。   可对于这个侧驸马,谢玄安隐隐觉得容郡动了别样的心思。   要做他们谢家的上门女婿,没有一点实力那是不成的。谢玄安听说极炎并一班新晋进士去了宫里,本也就想过来瞧瞧。   可这一瞧就正好瞧见了边塞赶回的将士,汇报了险急的战情。想不到候选孙女婿胆识不小,在人人退缩之际,竟还站了出来请缨出战。   无论极炎究竟有没有领军的实力,就胆识这一点来说,给谢玄安的第一印象着实是很不错的。   接下来他便顺水推舟,利用谢家的兵权将极炎推举到了前线,倘若极炎有那个实力,就能带着战功荣耀而归,也算衬得上谢氏光环;倘若没有那个实力,他不介意极炎这一战,有去无回。   而这些极炎自然也都看在眼里,但他仍盈盈一拜,抱拳谢过了老人家。   马车就停在翰林院外,极炎下了车后,就回自个院里收拾行装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4 章   收拾好行装,极炎便入了营地,将京畿十万大军的统帅权交了出来。然后又点了些兵马先行,不多不少正好两千。因着极炎以为越是庞大的军队,就越会拖缓行进的速度。   崎岖蜿蜒的山路,两千铁骑走上头。奔的是翻山越岭,抄的是林荫近路。比起大部队走得平坦官道,这些铁骑那是十分受罪。   铁骑士兵们再一想,国家栋梁在前线那都打不过匈奴人,死伤无数,凭他们这些候补队员又有何用。马蹄潇潇耳边风,这赶路简直就是赴死的节奏。   注意到队伍里消沉的气氛,极炎也没什么大的动作,所谓身先士卒,什么样的统帅就能领出什么样的兵,这一点他并不如何担心。   极炎停下了行进,全军稍作整顿,只淡淡地说了句:“想建立功勋的就随我走,怕死的可以回去,我不阻止。”   生还是死,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,没有人愿意拿这个开玩笑,所以有人走了。一有人起了头,陆陆续续又走了一些人,而从头到尾极炎都是闲闲地倚在树下看着,不但没有阻止的意思,眉眼反倒还带了点笑。   副帅点了下留下的人数汇报说,走了一千人,还余下一千人,眉头忧愁紧锁。   极炎云淡风轻地道:“走也便走了,心不在战上,徒留下也是无用。一千人横竖够我用了。”   副帅瞪大眼睛,心说你不是神经病吧,一千人对战匈奴几十万大军,你真心不是在玩我?   当然,副帅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,毕竟极炎可是小皇帝钦点的兵马大元帅,得罪不得。他只求这一战能苟留一条小命,便已足矣。   十日后,到达麓城。   麓城是边境首屈一指的繁华都市,做的大多是丝绸瓷器贸易。自从开战以后,商业便萧条下来,战火时不时烧到这里,搞得民不聊生。于是麓城的有钱人,大多往安全地域迁移走了。   人走了,城就空了。极炎到达这里时,只见着前线退下来的伤兵和穷苦潦倒的百姓,便略微向他们打听了一下眼下的战事。   说麓城往北有两座城,东北那座叫御城,西北那座叫湘城。如今这两座城都在打战,王爷高辰奈就开足马力死守在湘城里。   副帅想咱一千兵马跟人是斗不过的,就提议往西北走,跟王爷的大部队会合,好歹多那么一点胜算。   极炎摇了摇羽扇说,不,我们去御城。   御城说白了就是一穷二白的城,但就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城,却不得不分出兵力把守,也是有一定道理。   御城三面环山,易守难攻,当然这不是非守住不可的理由。而是御城一向以防御着称,所以御城往后的几个城池平日都疏于防御措施的修建。   一旦前面的御城失守,匈奴大军就会单刀直入,直捣东墙,那损失就不是一点点了。既然同样重要的要塞湘城有王爷把守,那极炎倒愿意分出全部精力御城迎敌。   御城与麓城不过十里远,马骑走走便到。   而极炎前脚刚踏进御城,后脚御城太守便撞上来。此时正值匈奴大军一拨袭完,另一拨蓄势待发之际,兵荒马乱,战火乱烧。   御城太守自然不是来迎接极炎这个兵马大元帅,而是打算带了一班子心腹往南逃窜。结果这一逃时机选得不大好,不偏不倚恰恰就撞在了极炎率的一千铁骑上。   做逃兵是件很不光彩的事,更不光彩的是极炎可以立即以军令处死他们,所以太守并逃兵们吓得瑟瑟发抖,面色铁青。   但极炎就宛如什么也没看到一般,与他们擦身而过,掀了衣摆往城门上去。   御城的防守比极炎想得还要牢固,说是先一任太守很有才,在城墙上施了很多防御装置,这才让仅余的一万残兵抵御匈奴几十万大军,而城不破。   虽说是城不破,但也只是暂时性的,现任太守深知这个事实,所以才当了逃兵苟全小命。   待极炎将先任太守留下的防御装置摸了个遍,副帅也登上了城头,等待极炎发号施令。   副帅道,“御城可用兵马尚有五千余人,其中步兵三千,骑兵一千,箭手一千。”   极炎闲闲地倚栏了望五里外雌伏的匈奴大军,神态十分漫然,看起来完全就没在听副帅的汇报。但实则这些兵怎么用,什么时候用,早在极炎胸腹里打过了几个转。   副帅又问:“太守等一班子逃兵当如何处置?”按说依着军法,大敌当前,临阵脱逃,当斩。可副帅一路跟了极炎下来,好说歹说摸了一点极炎的脾性。   这个元帅虽说一路放了不少逃兵,但却绝非善人,并且常不按招出牌,所以副帅是断不敢随意处决。   极炎转过身,一字一句地下令道:“逃兵全杀,只留太守!”说这话的时候,极炎脸上仍带着淡淡笑意,看得副帅不寒而栗。   副帅忍不住再问:“逃兵三千,全杀?”   极炎眼中一寒:“杀。”   阵前杀敌,那是理所应当。阵前杀已,这样破天荒的奇葩事,约莫也就这一遭。   御城兵力日趋减少,还屠杀自己一半的人。血流成河,尸横遍野,不论是跟着极炎来的兵,还是驻守御城的兵都感到深深的惊恐。   极炎站在城墙上,居高临下,宛如一个杀神。他下的每一道命令,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。   极炎冷眼看向他们,淡淡道:“军令如山,逃者斩立决。如有再犯,就是这些人的下场。”   副帅忠直敢谏,小心翼翼地提醒一句:“元帅,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一点。”   极炎漠然道:“上次我放了一竿逃兵,为的是让留下的人更忠于我。倘若人人都当了逃兵,我还率何兵打何战。杀人,不过为了以儆效尤。这些人运气不好罢了。”   副帅没有异议了,当然事后也证明极炎说的是对的,自此军中再没有逃跑的风气,人人自危。横竖都是死,作为一个战士,死在战场比起死于军令,价值要高太多太多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5 章   然后,兵临城下。   这个兵自然是指匈奴大军。   极炎率全军进入备战状态。军心既稳,军队上下最不缺的一心,同仇敌忾,士气大振。   箭手即上城台,一字列开,准备迎敌。   步兵此刻已不再是步兵,剩下不到一万的战力,极炎可不会傻到与匈奴几十万大军硬碰硬。   而是再下一道令:守城。   步兵被分成两队,一队从补给处源源不断运石块,第二队则列于箭手之后,随时待命。   还有御城的百姓也自发营救,极炎则让他们带来水和油,凡是能流动的液体,悉数在城下搭起灶头烧起来。   御城最了不起的是防御,城外有护城河,城墙也筑得极高,这就给极炎周全的部署提供了充分时间。   匈奴大军搭浮板架云梯攻城之际,极炎下了第二道令:弓箭手,射!   御城的城墙不但搭得高,在前太守的指导修造下,还在城台筑台上挖许多了洞眼。每个洞眼只三寸宽,堪堪容一支箭通过。   可想而知,一面城墙上有多少个洞眼,此时就有多少只箭正瞄准着匈奴大军。   但敌军实在太多了,训练有素的箭手几乎连瞄准都不带,就算是瞎子往下射,也能一箭串起好几人。   所谓守城容易攻城难,在这儿淋漓尽致地体现。   待一列箭手手酸得再也抬不起弓箭,便后退一步休息恢复,下一列的箭手马上顶上他们的位置开始射击。   箭手们这边实行车轮战的同时,步兵也在极炎指挥下开始行动。在箭手后待命的步兵将运来的石块填入投石车,然后便宛如高空抛物般,石块一块接一块从半空划过抛物线,落到密集的敌军中,溅起一片血浆。   你来我往,就这样战了十二个小时,无论是我军还是敌军的体力都达到了极限。这时极炎才让百姓登上城台,往一个特制的凹槽里倒滚油沸水。   这个凹槽往下连着好几个下水口,平日里这些是排水管道,战起时这就是一个可怕的自卫装置。匈奴军在不知情况的境地里,当头就迎上落下的滚油沸水,有的人当场就被煮熟了。   先是箭阵,再来投石,最后才是灌沸水。极炎将手中仅有的资源,发挥到了最大的程度。   不但保证了战斗的最大火力,又保证了火力的持续性,这就要求统帅者有着一颗缜密统筹的心,无疑在这一点上,极炎已发挥到了极致。   不到一万人跟匈奴几十万大军战了十二个小时,我方无一死亡,伤者上千,而杀敌几近十万。这是士兵们往前想都不敢想的事,可是他们真的做到了。   士兵们杀敌杀到了体力透支,双眼通红,仅凭着意志力做最后的拼搏。说不定……说不定真的会有奇迹,这一战真的会赢。   他们更加努力地战斗着,不畏生死,犹如鬼神。   可士兵们方振奋起精神,就被敌方突然前涌的战阵震慑到了。   只见匈奴大军的方阵左右让开一条道,大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重型战车,战车上架着一轮黑色火炮。  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,带着一种死寂的沉静。   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,敌军推出的杀手锏宛如急雨,浇灭了他们最后的勇气。   在这个时代火炮异常珍贵,泱泱天朝,有且也仅有两枚火炮,一枚嵌在京城的城台上,另一枚镇在谢家军的北疆营地。   火炮的威力十分惊人,只须往城台上这么一招呼,城墙就塌了一半。再来一下,匈奴军完全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攻陷御城。   想必他们也是到了非拔城不可的境地,才不得不使出这最后的法宝。   匈奴军调整了火炮角度,对准了城台准备起火。   箭手站在最外,视野最好,看得最清楚。他们个个面如死灰,但每个人的神情都异常坚定,没有一人临阵退缩。   士兵们在极炎没有下达命令的情况下,放下了手中的武器,一字列开手挽着手,打算以血肉之躯抵挡火炮的这一击。   除了悲壮,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此刻在场人的心情。   全军上下一心,包括御城的百姓,没有一人逃跑,众志成城,悲壮赴死。   在火炮声轰天响起后,所有人都昂首迎接死亡。   也就在这时,他们望见了他们的统帅,从城台上一跃而起,面如沐色,手握长剑,宛若天神。   极炎反手握剑,不紧不慢地往前一斩,并不如何使力,却凌空绽出一层风刃。这风刃迎着飞驰来的炮弹而上,随着极炎不断加大力量,竟生生将炮弹截在了半空。   高手可以会轻功,高手也可以空手入白刃,却从未听闻哪个高手会长剑斩炮弹。   这世间真有以血肉之躯截下炮弹的人吗?  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,极炎借西风凌空而起,他左右看似随意两斩,第一下斩掉了炮弹的导火索,第二下将炮弹割开两半击落了下去。   这时候,有尖锐的破音绝响掠过:元帅,小心火炮!   士兵们脸色发白地望见敌阵里的火炮,调高了角度瞄向了半空。在空中就是一个活的靶子,进无可进,退无可退,落下去就是与敌军玉石俱焚。   然极炎唇角半勾,看似毫无惧怕之意,而是随心所欲地提起长剑指向敌营。   极炎悠悠道:“下面的人听着,你的火炮对我毫无作用,若不及时收手,在下不介意拿你们给死去的弟兄陪葬。”   那声音并不如何洪亮,相反还带了调侃的意味,可不知为何听在敌军耳里却不寒而栗。   匈奴的将军破口大骂一声狗娘养,高声喊道:炮手,把他给我轰下来!   接着又一发炮弹腾空,这回极炎直接抽回长剑,然后浑不在意地往前飘了几步,张开两手,全凭臂力徒手硬接了下来。   你没有看错,这回是徒、手、截、炮、弹!   这种炮弹在导火索还未烧到末端时,是不会爆炸的,只不过光是被火炮那股冲击劲儿一撞,正常人不死也得半残。   极炎的心情看上去还很不错,面色也很是轻松。他那强有力的臂弯不知握着世间多少的力量,竟硬将炮弹旋了个方向。   弹头被旋得飞向了匈奴前锋营,甚至于这些匈奴军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,就被炸成了粉末。火光一时大盛,掀起巨大的浪潮。   极炎则立在云端,冷眼俯瞰人世间的厮杀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6 章   “是他。”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。   当极炎凌空而立,无惧鬼神之时,匈奴军营里还有一个人锁定了他。   那人穿一身胡装,肩上斜跨貂皮,身材伟岸,容貌英挺。他甩手回了营帐,倚靠在兽皮榻上,眼神略幽冷地听着来者汇报外面的军情。   匈奴大军五十万拔城,死十二万,伤二十万,然后军装下属询问胡装男子,战接下来该如何打。   胡装男子皱了皱眉,沉吟一会道:“去把湘城的三十万军调过来。”   湘城和御城重要性差不多,早先是因湘城有王爷高辰奈驻守,令匈奴军吃了不小的瘪。所以匈奴军才分散兵力,调转马头,转攻御城。任凭高王爷他再智谋无双,那也分/身乏术。   但想不到默默无名的御城,竟来了个不逊于高辰奈的统帅,把一个几乎扶不起的城池防守得固若金汤。   事到如今,那不如集中兵力,大破御城。只得御城破了,那湘城便也不攻自破。   极炎一掀衣摆,飘然落在了城台上。他迎着北风,飒飒而立,眉眼微挑,却见东方尘烟四起。   报!京畿十万援军到!   报!谢家五十万大军到!   尘烟四起,铁蹄铮铮。大地为之震动。   御城上至军官下至百姓,都欢呼雀跃,仿佛就看到了黎明的曙光。   极炎不是圣人,虽说从前是个神仙,而今却也不过是个凡躯。就像是小皇帝说的那样,任凭他如何的武技卓绝,战场上终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取胜的。所以,他从头到尾所做的,不过为了拖延时间,等的就是这六十万大军会师。   京畿援军的统帅权,是极炎离京前交付出去的,现在又落回了他手里。谢家五十万大军则是谢玄安红口白牙许下的承诺,想来也不会假,只来的比想象得快了一些。   不过当极炎看到谢氏五十万军的统帅时,会有这样的行军速度也就理所应当了。   极炎淡淡走上前,握起那统帅的手腕轻念:“阿郡。”   长公主容郡为谢氏五十万军监军,亲自快马北疆调兵,又率军大举压阵,可谓英勇无双。   容郡掀了掀唇角,媚然抬头向着极炎道:“你从前率百万帝师,遣九绡为先锋,如今面临同样境况,本公主愿为先锋袭敌。”   极炎无奈地笑了笑:“阿郡,你又何必这般在意,九绡终归已逝去许久。”   容郡挑起眉梢,冷冷道:“可极炎你可曾忘记了她?”   极炎收起散漫的笑容,温温软软地扶起容郡的侧脸看她,眉眼里含着的温情却不减:“她留给我的,终都是些欢愉的过往,我又何必再执意去求。既然她无法复生,那我便代她好好活着,她在天上看着也会快慰一些。”   容郡仔细地将他瞧了一会,极炎一双凤眼微斜,漫不经心地摊开地形图看着,的确再没有一丝悲戚之色。   然后,进入备战。   这一次谢家助阵的五十万大军,除来了统领容郡外,还有她的两个叔伯。   谢玄安统统有四个孩儿,三男一女。三个男儿里,有两个从了武,一个尚了文。如谢玄安那样文武兼备,那是一个也没有。   谢玄安唯一一个女儿,入宫当了皇后,生下了容郡,就归西而去。   人人都说谢氏几十年里都没再出过一个拔尖的人才,可他们并不知情谢氏早出了一个文武兼备的人,而且还是个女人。   这个人就是容郡。   容郡文从军师,武从帝师,在起跑线上就赢过了他人。再加之她天赋异禀,铁血冷酷,该狠厉时狠厉,该果决时果决,生来就是个做女皇的命。   谢玄安疼爱容郡,不小心就宠过了头。宠过头的最大后果,就是让容郡依着喜好养了一大班面首。   这个时代不算封建守旧,甚至于足够开放,但容郡的做法无疑是对男权社会一次巨大的挑衅。   所幸的是,她不但贵为长公主,又是鼎足谢氏的孙女,两重身份加身,让人只敢暗叫不满,却不敢公然与之叫嚣。   而这次容郡的两位叔伯同来,除了为了边关之战外,还想来瞧瞧极炎这个未来的谢家女婿。   公主府里养了诸多面首,诸多面首里又以驸马爷乾逸为最。乾逸是个状元郎,又是一品相邦,是小皇帝金笔御提的驸马爷,可谢氏里的人都明白,容郡对这个驸马并不怎么上心。   也就在这节骨眼上,乾家极炎冒了出来,让这位不大上心的公主上心到了极点。誓不罢休,非娶到手,还硬是给封了侧驸马的头衔。   驸马爷的来历已很是不明不白了,这侧驸马更是让谢家倾尽关系,却摸不到他的一点底细。   于是两位叔伯亲自出动了,想来会一会这侧驸马究竟有何本事。   只不过他们的五十万大军刚到达御城,便听说了极炎袖手截火炮的轶闻,甚至还被人添油加醋,说得天花乱坠,连神佛降临的传说都给扯了出来。   鬼扯!   大伯脾气躁了点,狠狠皱了皱眉。火炮虽说是威力无比,但对于武技卓绝的高手来说,并非是无法挡下的。就武功造诣来看,倘若他爹谢玄安再年轻个三十岁,徒手截大炮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办到。   并且谢玄安文排第一,武排第一,极炎仅在武技上层,文上不过才排了新科第十,实在是不够看的。   但凡大一点的家族,仗着足够自傲的资本,在给后辈的选婿上,都押上了最高级别的挑剔。更何况是谢氏这个第一家族。   很明显大伯对极炎是不大满意的,首先他不是大家出身,甚至于来历不明。除了武技不错外,实在就没别的优点。   但出于徒手截大炮的好奇心使然,大伯还是忍不住问了极炎:“你的武技究竟到达了何种境界?”   极炎漫然答道:“何种境界我并不曾考究过,若是阁下执意想知到这个程度,我想这天下大约没有人是我的对手。”   他说得很平淡,言语里也没有丝毫自满之意。倘若没有人问他实力如何,他也不会刻意说出来炫耀。但倘若有人问了,他也不会显得矫揉谦逊,十分坦然地回答。毕竟他有那样的资本。   谢家两位叔伯齐集,再加上容郡,极炎便开始商讨对敌之策,并说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。   大家各抒己见,商讨过了大半,极炎又让人把关在牢里的太守给带来,横竖地生不如地熟,太守在御城生活了几十年,比起他们的初来乍到,对附近地形的熟识程度要高得多。   这也便是极炎屠杀三千逃兵,却独独放过太守的原因。不是因为心软,而是他对他还有用,仅此而已。   初步定下了开战之策,极炎便撩了衣摆,告辞而去。   极炎穿了一身暗红长衫,慢慢走着。他长衣的款摆,缓缓浮动,那俊朗的背影远远望去竟觉得与周遭格格不入。   想了很久,容郡才想明白这格格不入的原因在哪里。边境重地,到处都是铠甲戎装,独极炎一人穿着布衣,我行我素。他不畏惧生死,不在乎上阵杀敌,不穿铠甲护身。   他自由自在地活在这世间,不受任何的约束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7 章   御城的城墙上竖起了谢家的军旗,但却没有挂上极炎的帅旗。不是谢家的人故意挤兑极炎,而是极炎压根不想这么做。   战再起,防守反击。御城城门大开,放下护城河的吊桥,六十万大军倾巢而出。   铁蹄纷沓,两军对垒。   谢家军的最前方,是一派悠然的极炎。他骑上战马,仍穿着暗红衣袍,凤眸穷极敌阵。   虽说极炎神态悠闲了一些,但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了领袖风范,就连谢家的两位叔伯,都表了恭敬,微有臣服之意。   与极炎并驾齐驱的,是长公主容郡。   容郡褪下了华丽宫装,穿起了铠甲战袍,头戴战盔,显得飒飒逼人。她的容貌是极其美艳,又冷冷勾起唇角,撩动媚惑的神色。军中多为男子,都被公主美貌所折服。   传闻长公主容郡性喜淫逸,貌若夜叉,今日一见竟生得如此风姿卓绝,让这些军官不得不重新思着,倘若被收入了公主府为面首,似乎也不是件坏事。   极炎和容郡就是最新敲定的主副二帅,在他们之后并立着谢家两位叔伯以及极炎提拔上来的京畿副帅。   再往后就是列成辽阔方阵的六十万军。   军旗猎猎飞扬。   与谢家军遥遥相对的是匈奴大军,极炎眉目动了一动觉得很有趣,经过先前一战,敌军似乎换了一个首领。   这个首领也是与极炎一般随心所欲,连战甲都懒得披,仅着了一身兽皮胡装,目光清冷地与极炎遥相交接。   然后两人同时勾起嘴角,心里想着的却是同一件事——朋友,竟在这儿遇见了。   匈奴军的帅旗换个名,现下高高挂起的是一个景字。匈奴军现在的首领名为赫连景。   “赫连景?”容郡皱起眉头,讶然地与极炎对视三秒。   竟然是他。   也就在容郡惊讶的短短三秒里,匈奴军在“景”字帅旗旁又升起一面战旗,上面写了一个“帅”字。   这是这个血性的时代里独有的作战方式,一旦一方升起帅旗,就意味着交战前,两军的元帅先来会上那么一会,被动地一方没有拒绝的权利,否则会被视为懦夫。  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玩的打战方法,因为很大可能会出师未捷身先死。帅战则要待到决出胜负才停止,其中一方的元帅被打残或是被枭首是很寻常的事。   极炎素来随心惯了,从不在意被说人说成什么,草包、懦夫,哪一样没被人硬扣在头上过。   有了一遭,再来第二遭又何妨?   不过极炎远远一礼,向着匈奴首领微笑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  他心底的确有一战的打算,所以并没怎么犹豫,便向等在两阵中央的赫连景策马而去。   两帅相见,却不是刀戈相向。   极炎懒懒散散地收住缰绳,抬手与赫连景道:“好久不见,朋友。”   赫连景冷冷抬眼回应,低沉地道:“想不到你却成了三军统帅。”   极炎笑意吟吟地看着赫连景,也不辩驳:“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呢?是赫连将军,还是匈奴王。”   这个赫连景不是别人,正是当日刺杀小皇帝逃逸的匈奴人。他是匈奴王的第四子,也是当今匈奴王朝的帝王。   那日极炎去长生那儿讨了个人情,私放赫连景时,赫连景其实还不是匈奴王。   彼时匈奴王还是个老国王,老国王有四个儿子,立了大儿子为太子,王储的位置本来与赫连景是没多大干系的。   可老国王觉得大儿子没军功,在他死后未必压得住其他三个优秀的儿子,所以就任命他为兵马大元帅,大举进攻天朝边境。   奈何镇守天朝边境的是智谋无双的王爷高辰奈,高辰奈防守的城池异常稳固,交战之下,棋逢对手。   匈奴百万以人数胜,绞杀天朝五十万军,当然他们未必是尝了甜头。因混战之下,匈奴王的大儿子被斩于王爷高辰奈剑下。   这一噩耗方一传回匈奴王宫,老国王就气得呕一口血,一命呜呼。这下倒好了,国王挂了,王储挂了,匈奴尚未攻下边境十城,自己内部先乱了。   于是二王子、三王子站了出来,都想当国王。两个人争已经够呛了,他们自然不想四弟再来掺会。这时候两人矛头一致对外,用军威压着赫连景直入天朝王城刺杀小皇帝。   谁都知道天朝皇宫守卫森严,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赫连景有去无回,那是最好。若是有幸回来,再找个机会做了他便是。   赫连景去执行刺杀天朝皇帝的任务后,鹬蚌相争,狗血的剧情一发接一发。先是二王子买凶屠杀三王子,而后三王子的老婆为报丧夫仇,施了美人计把二王子毒杀。   待赫连景被极炎救下,回到匈奴时,整个匈奴王朝竟就剩他这么一个王室血脉,然后顺理成章地就成了匈奴王。   赫连景生性冷淡,除了手腕冷酷了一些,实在也没有多少扩张的野心。这场战他几乎也没多少心思打,可又不得不遵从父王的遗命打。他本已泯灭的战意,又因极炎的出现,顿时燃了起来。   所谓高手惜高手,前次没机会与极炎一较高下,这回可不能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,所以赫连景竖起帅旗,要求先来一次帅战。   极炎悠悠然正准备迎战,战阵那边的容郡却突然惊得脸色发白。   细心的二伯忙上前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,一向自负的容郡怎会露出了惊色。   容郡咬了咬牙,冷冷道:极炎,他竟然没带武器赴敌!   极炎的确没有带武器,他本就没有随身带武器的习惯,只不过赫连景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。赫连景用的武器是双刀,顺手就把其中一把丢给极炎。   极炎犹自在地拾了起来,掂了掂重量倒还合用,便问赫连景打算是刃战还是马战。   赫连景也不推却,选了刃战。   刃战说白了就是只拿兵器,不得借助其他,更不能上马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8 章   试问自古而今,有哪一个人上战场敢不携武器?而极炎不但这么做了,敌对首领还很善解人意地把武器抛给他,这样的事数来数去也是不多见的。   极炎掂完了刀身重量,便将腰带解下,一圈一圈缠绕在刀刃中间。做完了这些,他才松松散散地拿起刀,手握着缠刀刃的布带处,准备迎敌。   极炎微微一笑,生死之端,也依然从容笑对。   赫连景早就做好了拔刀的姿势,只是见极炎握刀的方法稍稍一怔。极炎以腰带缠刃,再以手握着刀刃中间的位置,这样一来向外的刀刃,足足就比他短了一半。   赫连景嗓音带了丝怒意:“你小觑我?”   极炎摆了摆手,敛眸笑道:“你我拿的既是真刀,刀剑无眼,多少还是要小心一些。”说罢,也不待赫连景反驳,他最先摆开架势扫了出去。   饶是赫连景已经疾速后退,肩上还是散出几抹殷红。   极炎浑不在意,甚至于没看入眼底,右脚往前斜上踏出一步,横刀便送到了赫连景的颈上。不过他没就此切下,而是岔开力道转而在赫连景左臂上抹了一道红。   纵然极炎的动作又快又疾,满带杀伐之意,可每一招杀机牵引出来的气度却是极为优雅,就宛如方折下一支梅递给心仪的姑娘。   赫连景几乎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何时过来的,唯见极炎袖手扬刀,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动作,却带来难以想象的剑压,不容他有任何反抗的机会。   零零总总算下来,他左右肩、手腕、膝盖十多处伤,但却没有一处致命的,程度也划得不深。   赫连景自负武技过人,却不想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。   不是他太弱,而是眼前的人实在太强了。极炎所掌握的可怕力量,简直超越了天与地。   极炎懒散地拱起手,淡笑:“赫连兄,承让了。”   赫连景虽然贵为匈奴王,也不是输不起的男人。他掀开衣袍,单膝跪下:“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   极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:“我不过是心有所起,与你过了几招,要你的命做甚?”   赫连景道:“我又欠了你一命。”   极炎笑了一声,骑上骏马慢慢地往御城方向去。赫连景拔起插土里的双刀,调转马头,也往匈奴军营去。   赫连景是匈奴第一武士,天生神力,没有人认为他会输。可事实上赫连景的确输了,还输得坦坦荡荡。   可匈奴族人并不这么认为,他们认为自己大王在别国臣子那失了颜面。既失了颜面,就要想法设法地挽回来,所以就有人搭弓上弩,瞄向了极炎的后心。   极炎敏锐地觉察到了,他停下行马,但却没有别的动作。同样赫连景也注意到了,就在那支箭凌空掠过的千钧一发,赫连景牢牢地锁定了箭的走向,徒手截了下来。   血水顺着赫连景的手腕流下,箭羽握在赫连景的手中。他长臂的肌理微微隆起,青筋清晰迸出。因为爆发性用劲过大,赫连景手腕裂开了一道口,血涔涔地淌下。一粒粒宛如红豆,滴入了松软的土里。   极炎远远地与赫连景施了一礼,道了一声:“多谢。”   赫连景是个刚直的人,也是个输得起的帝王。极炎以为与这样的人相交,是一件挺赏心欢悦的事。   两帅回营,帅战后是师战。   极炎遣长公主容郡为先锋,截击匈奴前锋营。赫连景依着极炎的布阵,随时更换着调兵战略。   匈奴人身壮体健,一个能挡俩。加之匈奴军七十万有余,极炎的人马不足六十万,不管是点了人头数量,还是按照力量值换算,极炎这边还是处于相当弱势的。   好在长公主骁勇善战,率的部下也都是一班子敢死先锋,拼劲全力之下才没让匈奴前锋营占尽半点上风。   见时候差不多,极炎再遣谢家两位叔伯为左右军将领,以两翼之势从左右两路包抄敌军,最后再以凤势收拢两翼,将匈奴前锋营呈半包围状剿灭。   御城一战打得异常惨烈,二十八日后,我军伤亡过半,匈奴军也没太好受。最后一役,极炎亲自披甲上阵,与敌军战于长野,浴血死战,打了三天三夜,屠杀匈奴五十万之众。   又一日,王爷高辰奈领湘城驻军前来增援。   再一日,匈奴发来降书议和,签订十年互不侵犯边境协定,御城一战才算是真正告捷。   极炎携了匈奴降书,率大部队班师回朝。   京师百姓拥向城门,欢迎众将凯旋。天下第一琴师卓纤尘更是铺琴弹奏,奏一曲金戈铁马入阵曲,只为在此一睹极炎之风貌。   小皇帝大为畅快,正式封极炎为兵马大元帅,赐元帅府一座。   而极炎在长野凶险一战,被传得神乎其神,转而被载入史册。他袖手截火炮的传说,更是为民间所津津乐道。   一个月后,匈奴正式发书议和,并在书信里提及两朝和亲事宜。   古往今来,和亲无非是一方嫁,一方娶。小皇帝思着皇室里能往外嫁的,朝中有且也仅有长公主一人。   先不说皇姐早已成婚,单说性格骄横这项,匈奴王也未必招架得住。就是招架得住,那也得皇姐她点头同意。   小皇帝硬着头皮,接着往下看,信中提了匈奴王有个妹妹,言辞里还隐约提及了这位匈奴公主仰慕极炎元帅之名。   小皇帝顿时豁然开朗。   极炎虽说过去是个侧驸马,可当日因贪污受贿之事,早就被小皇帝撤去官职,废去与长公主的婚姻。   二手驸马,那也是个驸马,小皇帝当下提笔命极炎择日把人家匈奴公主给娶过了门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39 章   小皇帝下了和亲圣旨时,极炎早就顺了王爷下了江南。   匈奴议和,边境休战,除了设一些必要的驻守岗外,再不须从前那么多兵力。常年镇在边关的王爷高辰奈,总算闲了下来,顺道就与极炎一道游山玩水。   他们先东行游江南,再北上西行,沿黄河道直走,小日子过得是不亦乐乎。   于是这一站,就到了洛阳。   这时候的洛阳进入梅雨时节,雨水纷飞。极炎撑着细骨的伞慢慢地踏水而行,而高辰奈则依着他慢慢走,共撑一伞下。   天灰蒙蒙,雨一直下着,两人随意攀谈着便走到了一家茶楼。高辰奈步入屋檐下,抖去衣襟上的雨水,皱了皱眉:“这天气实在不大好,不若早些回客栈吧。”   极炎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:“小桥流水,雨中漫步,也别有一番滋味。”   他俩走入了茶楼,挑了个僻静的座位,再点了茶水倚窗赏雨。   店小二端了一只托盘过来,盘中铺了一块锦布,只道:“二位爷看来不似本地人,大约不知我们楼中的规矩。”   极炎松松散散地握着一块糕点,随口道:“不知阁下楼中有何规矩?”   店小二又将托盘往前托了一托道:“我们楼主创楼之初,定了一条规矩。来这喝茶的客人,挑一件随身之物赠给楼主,这东西不需要金贵,能代表二位爷心意即可。倘若我们楼主欣赏这些赠物,便会出来相见。”   极炎饶有兴致地敛了神色:“这倒也有趣,不知阁下的楼主是何方人物?”   店小二自豪地拍了拍胸脯:“二位爷,我们楼主便是天下第一琴师卓纤尘。”   高辰奈大多时间镇守边关,卓纤尘是谁大约是不识的。极炎在京城混了那么些时日,多少听说卓纤尘的事迹。   说卓纤尘有三绝,一是容貌绝,二是琴声绝,三是脾气绝。   卓纤尘是天下第一美人,天下第一琴师,并且脾气不怎么好。还有卓纤尘是个女人。   极炎放下了茶杯,取扇轻摇笑道:“有意思。”   这么有意思的姑娘,怎能不会上一会?   高辰奈却略有些担忧,听店小二自信满满的口气,卓纤尘除了脾气不大好外,是再也数不出其他的毛病。倘若极炎随意之下与这卓纤尘姑娘好上了,依着容郡蛮横的性子,不带兵踏平洛阳是决不会罢休的。   极炎却满不在乎的,让人拿来了笔墨,摘了窗外一片绿叶,下笔写了纤尘二字,又随手放入了店小二的托盘内。   高辰奈则将随身带的一条兽骨链放进去,这是他在边关狩猎时捉到野兽剥骨串成,不算是名贵的东西,却也是一件守护之器。   店小二让他们稍候便入了后室,过了一会儿,小二又折回来道:“二位爷,楼主有请。”   穿过折廊,便是后室。极炎推开室门,最先迎来温腻软香。   接着便响起了清幽的曲调,那调子极轻极浅,犹如雨点打在房檐的微响,叮咚叮咚,美妙得仿若踏上云端。   调子越走越急,雨声渐大,像是一片乌云遮蔽了天地。再接着琴声稍歇,歌声渐起,唱得一曲秋风思。那悦耳的歌喉宛如骤然揭开一扇窗,云开月明。   月明下是白玉珠帘里纤细的抚琴身影。   卓纤尘清淡的声音自珠帘后响起:“请坐。”   极炎也不客气,大大方方地坐下。   高辰奈为保留他只喜男色的形象,便避嫌没过来了。极炎羽扇一撑,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卓纤尘的容颜。   卓纤尘坐垂帘后,垂帘很稀疏,实则有珠帘与没珠帘是一个样,只增添了一些朦胧的美感。   一人在抚琴,一人漫不经心地听。一曲毕,极炎才道:“琴音微澜,若为耳熟,想来你我约莫是相识的。”   卓纤尘自是识得极炎的。那日御城大捷,卓纤尘独自抱琴北上西行,直到京师门外见着了救国的英雄。   想来这英雄不论是样貌身材还是骁勇赴敌,都很得卓纤尘的心,所以卓纤尘铺地而坐,为他抚了一曲金戈铁马入阵曲。   极炎的耳力比旁人出众一点,纵然当时人声嘈杂,自也有听到这支曲子,是以极炎对卓纤尘说了约莫相识。   卓纤尘见过了极炎,又回了洛阳,只对外人道说,她卓纤尘今后只嫁英雄。   彼时卓纤尘并没想还会再见到极炎。店小二把托盘端进来时,她也只随意扫了一眼,然后就抄起香炉砸到地上。   哪一个世家公子为一睹她的美貌不是一掷千金,哪一个文人学士为一听她的琴曲不惜倾尽财力。   卓纤尘有自傲的资本,可来的两个客人,竟送给她一片树叶和一块兽骨,这,这算是什么?!   纵然先前有人送来稀奇古怪的礼物以博眼球,那也是投机取巧的法子。今天真百闻不如一见,收了有史以来最寒酸的见面礼。   一次还两件。   卓纤尘很火大,说是见客,不过打了刁难两人的算盘。   可当客人进来后,她才发现这人竟是……极炎。   卓纤尘对极炎很欣赏,并不代表她对极炎送的东西也很欣赏。甚至于她并不含蓄婉转,直接把嫌弃之意写在脸上。   卓纤尘不悦道:“我讨的礼物不须多珍贵,却也不能寒酸至此。公子贵为兵马大元帅,也不至于给不起,却送了这样拿不出手的东西。”   倘若店小二在这,定能明白他们楼主已经收敛着十分的怒意了。   极炎并不在乎她如何想,回道:“礼有贵贱,情意无价。我给得起更为名贵的,却掉了情意的价,你说这般可好?”   卓纤尘答:“那公子以为这礼是贵是贱?”   极炎挑起那片绿叶道:“这叶是我亲手为姑娘摘的,是为心意。叶上的字是我为姑娘提的,也是为心意。倘若姑娘以为这并不值钱,大可以到街上问了这叶上之字是否称得一字千金。”   极炎再拿起高辰奈赠的兽骨,挑眉看向卓纤尘:“姑娘以为这是何种野兽的骨头?”见卓纤尘不答,极炎接着再道:“这种兽名为兕,形状如牛,却比虎狼更为凶猛,并且甚少现于人间,更不要说亲手杀之。这一块兽骨放出去,便是有价也无市。”   极炎缓缓道:“再问姑娘,听完这两样东西的来历,是否还认为它们俗物轻贱?”   卓纤尘沉默了半晌,欲言又止。   极炎方说:“姑娘心高气傲,俗物不免入不了眼。可要知这世间之事,并非都能以貌取之。我为着姑娘天下第一之名而来,却不想略微失望。在我看来,姑娘并不像传言的那般优秀。”   “告辞了。”极炎与她抬手一礼,便甩手而去,抬步往外,却瞧见了等在屋外的高辰奈。   两人撑伞步入了雨中,徒留卓纤尘望着他俩雾雨朦胧的身影发了呆。   很久以后,卓纤尘才反应过来那人将她数得不值一文,咬了咬牙吼道:“你个混蛋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40 章   极炎在洛阳逗留了好些时日,因为恰逢雨季,便经常去卓纤尘开的茶楼避雨喝茶。不是特意挑卓纤尘的地盘,而是偌大城内却不如她家泡出的茶有味儿。   那日极炎与高辰奈在雨中漫步,迎面走来一人。那人也撑着韵味十足的江南纸伞,伞下却隐约透出格格不入的粗犷身形,以及一身兽皮做的胡装。   “赫连景。”高辰奈警惕地拔剑。   极炎慢悠悠地将手搭在高辰奈的手背,力道并不如何大,却足以压制住了他拔剑的势头。极炎两步走上前,笑意盎然:“赫连兄,别来无恙。”   赫连景也学着极炎的模样,笑道:“极炎兄,莫要见外。”   匈奴王出现在洛阳,想来不是像极炎这般游山玩水的。极炎稍微想了一下,便大约想明白他是为了和亲的事来的,便道:“赫连兄,我们且找个避雨之地再谈。”   到了茶楼,小二上茶。赫连景正欲开口,小二就忙把铺了锦布的托盘呈上,顺带说了“送礼”的规矩。   赫连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,随手便摘下挂于腰间的玉佩,却不料极炎以扇一挡道:“这楼主说了礼不须贵,而重心意,是以赫连兄可不必如此破费。”   “你们中原的奇女子果真有趣。你们这里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在我们匈奴,头发便代表至诚纯洁的心意。”说着便削下一缕长发以布带系好,整齐地放入托盘中。   极炎扇子轻摇,嘴角一勾,想来又有好戏看了。   有没有搞错!卓纤尘满头黑线地看着送进来的一缕……头发。   先前的树叶和兽骨,她打发下人去调查过了,的确是很值钱。可这回的头发又算什么?   卓纤尘问小二:“这是哪位客人送的?”   小二道:“那人不是中原人,但却是与极炎公子一道来的。”   卓纤尘恨恨道:“又是极炎。”   她掀衣出去,双手怒气十足地按在桌上,震得茶杯滚了几滚:“好你个极炎,真是物以类取!”   极炎满不在乎地笑道:“姑娘对这礼可有何不满?”   卓纤尘瞪了极炎一眼,然后转向胡装男子,毫不客气:“除非你也能像他一样,说出这礼的价值,否则请你们全部出去。”   赫连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,低沉地道:“女人,匈奴王的头发,万金难求。”   卓纤尘略微一怔:“你……”   极炎漫然笑道:“姑娘,我从前说了别以貌取物,可见你还是没有想明白。赫连兄,女子不可教也,劳烦你好好教导了。在下先行告辞。”   极炎没有回客栈,而是拉了高辰奈策马回京面圣。   小皇帝见着了极炎,却没有见着去把极炎带回来的赫连景,略感疑惑。   君臣间随意叨唠几句,小皇帝正要与极炎商谈把他送去和亲的事,太监进来报说洛阳太守求见。   来的不只是洛阳太守,黄河一线的官头集结,为的只是一件事:黄河水患。   进入雨季以来,黄河水位不断高涨,架高了大坝也奈何不了随时决堤的洪水猛兽。每每到了雨季,庄稼被淹,房屋被毁,人们就不得不躲到高地,等水退了再回来。   人民不安生,当官的也不安生。于是官员们集结上京,希望赶在大雨季前,把水患问题给端了。   小皇帝很头痛,黄河水患就是个老生长谈的话题,虽然有许多也颁文下了举措,却老不见成效。古往今来,也不是没人去治水,但凡治水有点成效的,史籍都载了其丰功伟绩。   可见治水并不容易。   这一下子也没任何心理准备,小皇帝略为难。独难难不如众难难,小皇帝一上朝,就把这问题抛诸给文武百官,有治水法子的论功行赏。   听说有赏,堂上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。说的大多是耳熟能详的方法,譬如在大坝外再建一重大坝,一个坝崩了,还有另一个挡着。又譬如说今年水势凶猛,这水十成十挡不住,不如趁早把坝加高。   乱哄哄地说了一通,终于有个老者说上古时流传着一张河图。说河伯做水神时,绘制了一张河图,详细描绘了黄河整个水域的水情。后来河伯把这张图赠给了大禹,大禹依着此图大兴治水,成效极为显着,而名垂千古。   小皇帝一脸不高兴,别说那是个传说,就算真有那张图,过了千千万万年,哪里还会存在:“卿家竟说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。”   极炎笑了笑:“陛下,河图的确曾经存在于世,不过正如陛下所说此图早已不复存在。”   小皇帝挑眉:“你可有法子?”   极炎恭谨拜了拜:“臣此次下江南,又沿经黄河一路归来,顺手画了一张黄河水系图。”   太监把图呈上。   小皇帝见图上除了将黄河水系分支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外,还因地制宜标了不同的治水之策。   由南庭太子亲手绘的河图,自然不会在当年河伯的那张图之下。   治水之道,在“疏”而不在“堵”。   极炎看了一眼皇帝,漫不经心道:“上游应多植树,固其水土,中下游除了建坝,还应多挖河道疏通洪水,减轻主航道的储水压力。”   小皇帝合上图纸:“黄河大水迫在眉睫。既有了此图,可有爱卿敢领生死状前往治水,成了功成名就,败了就提脑袋来见寡人。”   堂下无人敢应。   “一群窝囊废。”小皇帝暴怒,喝道:“极炎,此图既然是你绘的,想必熟悉黄河水情。寡人任命你为钦差,即刻协助洛阳太守,前去治水。倘若成了就官复原职,再拜相位。”   也不待小皇帝说败了提头来见,极炎便宛若胜券在握,盈盈一拜道:“臣领旨。”   离黄河水位最高值还有两月,时日不多,并不可能将河图上标记的全部河道挖通。极炎便捡了几个关键河道,吩咐下去一月内挖通,便每日栖身于卓纤尘的茶楼里。   卓纤尘时不时来上一句讽刺:“我说钦差大人,你天天来我这里喝茶,就不怕把脑袋给喝没了。”   赫连景适时补上一句:“纤尘,勿要乱说,极炎兄想来是有相当把握了。”   极炎随意笑起:“姑娘,可见你男人要比你了解我。”   卓纤尘恨恨瞪了极炎一眼。   就在极炎回京的一个月里,赫连景与卓纤尘走到了一起。一个欣赏对方的英雄气魄,一个欣赏对方的泼辣蛮劲,两人一拍即合。   都说姑娘的温情能使百炼钢成绕指柔,想不到攻下匈奴王堡垒的,却是这样一个蛮横的姑娘。可见匈奴人的胃口,不是大多柔如水的江南姑娘所能理解的。   还有极炎了解到了一段皇室秘辛。   卓纤尘实则不叫卓纤尘,她也是个公主。   瞧着卓纤尘的风貌,也大约猜得到她娘年轻的风采。早年老皇帝下江南巡游,临幸了卓纤尘的娘,却没有给她许下名分。   后来老皇帝见皇室血脉单薄,愿把卓纤尘接进宫。卓纤尘给她娘含辛茹苦地拉扯大,自然不答应,但老皇帝还是硬给卓纤尘封了个昭容公主。   昭容公主生于民间,长于民间,少于惯养,脾气自然大得不得了。   极炎想,难怪初见这姑娘时总觉得略微熟识,原来与容郡竟是姐妹了。   于是在外人看来,极炎在百忙之中,快要掉脑袋之际,还分出心思向小皇帝表书一封,请求皇帝赐婚。赐婚昭容公主与匈奴王,以表与匈奴和平休战的诚意。   而极炎与匈奴公主的婚约,自然也就不了了之。   极炎更不会与人道,介绍匈奴王与卓纤尘相识,从一开始就是他埋下的避婚后路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41 章   每几日各地官员都会快马发来文书,汇报当地的水情及水路枢纽的完成情况。有时地方官员会呈上质疑的观点,极炎都提笔一一作答。对于进展还算顺利的地域,只会简单地回复:依原计划进行。   文书被杂乱无章地堆放于茶楼内,极炎却能准确取出他要的地域水情,并且还可以一面与匈奴王谈笑风生,一面有条不紊地批阅繁琐的公文。   一连几日下来,匈奴王看得心悦诚服:“极炎兄,依你之资,当个宰相也是绰绰有余。”   卓纤尘端来一盘水果,白了他一眼:“你极炎兄弟签了生死状,大老远跑这治水,就怕水治不好,给皇帝一刀削了,哪里还有命当宰相。”   反是极炎不紧不慢笑道:“倘若我不幸蒙难,想必昭容公主定不会见死不救。”   卓纤尘道:“瞧你是容郡阿姐喜欢的人份上,我且不告诉皇帝,你哪里是来治水,分明是在我这讨茶喝,还不肯付钱。至于治不好水,掉脑袋的事,可别指望我给你求情了。”   就这样不着边际的乱侃了月余,各地都发来水道疏通完毕的消息。极炎辞别了匈奴王,前往黄河一线视察,工作的完成度倒是超过他的预料。   就如同卓纤尘说的,治不好水就是掉脑袋的事,地方官员不敢拿自个性命开玩笑。连夜玩命地赶进度,这才使整个枢纽工程比预计工期更早修造完毕。   长日漫漫地下雨,紧跟着黄河水位到达全年最高值。黄河道到了下游,由于水流缓慢、泥沙堆积,河床日趋上升,形成了罕见的地上河。地上河一旦决堤,后果可想而知。   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,数十万人口的性命都系于此。有人注意到,水位一旦升过的预警值,洪流就由沿线打通的几个水道分走了,水位立刻就降了一些。   由于时间有限,极炎只择了几个地段的水道打通,所以水位线仍旧居高不下,但好在不会超过预警值。   在极短的时间内,判断沿线水情,指出打通水道的地段。这就要求掌控的人胆识够大,把握精确,还须辅以极为精准的判断力。   河图上标了太多枢纽,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建成,所以当小皇帝开口说能治水的人封官宰相,却无人吭声。别说是当宰相,就算是让他们当天皇老子,那也得估量着有没命当。   今年的黄河水患安然度过,极炎不辱使命返京。   小皇帝在朝堂上大肆表彰极炎的功绩,却绝口不提他官拜宰相之事。小皇帝有自己的顾虑。   自古而今,武官之最高者无非封疆封侯,次之为兵马大元帅,手握兵马大权;文之最高者百官之首,一人之下,是为相邦。   但我朝从未有封疆之诸侯,兵马大元帅已是武官的巅峰。   而开国至今,同时拥有兵马大元帅并宰相头衔的,文武双全,唯有谢玄安一人。开国宰相定乾坤,是为文能治国、武能安邦的栋梁之才。   可谢玄安的出现,却给国家埋下了隐患。宰相派就是从他手上做大,使得每一任的宰相始终与皇室保持着对立关系,终其原因就是有财大气粗兵权加身的谢家在背后撑腰。   几十年了,朝中再没有出现过文之艳绝武之巅峰的奇才。极炎犹如烟花一闪,一步就越上了历史的舞台。   极炎往前是深藏不露,敛息凝神,并不得小皇帝多少中意。如今却突然大放异彩,官至兵马大元帅,倘若再安个相位,后果更加难以想象。   小皇帝眉头紧锁,极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谢玄安?   一个谢玄安就很难办了,再来一个极炎,皇室江山是不是要就此易主。   忧思着忧思着,小皇帝喉中血气上涌,拿手一抹竟满是鲜血。公公见状,忙打了个幌子,喊道:“有事起奏,无事退朝!”   然后也不管堂下有没事的,就搀着小皇帝急急往后殿退走。   见小皇帝不提封官之事,极炎也不着急,下朝了以后便随意走走,不想这一走竟在宫门口遇见了谢玄安。   谢玄安当然不是闲得慌,进宫来玩耍,而是候在那儿逮人,对象自是极炎。   极炎笑笑说:“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?”   如果说谢玄安送极炎出京前去御城迎敌时,还对他是否当得起谢家准女婿的名存有疑虑,这一刻却已是坚定不移地想要将他拉拢过来。   谢玄安对极炎治水之事略有耳闻,又有儿子亲眼所见极炎在御城大显神威,便毫不掩饰对他的赞赏:“后生晚辈里,你绝是个了不得的人物。”   极炎挽手一礼,慢然道:“老先生特意过来,想来不是为了说这事。”   谢玄安更为欣赏,激动之下捋了一把胡子:“那老夫便直言了,先前你与阿郡的关系给皇帝斩断了,我家阿郡仍对你记挂得很,却不知你觉得我家阿郡如何?”   极炎毫不掩饰地笑道:“欣赏之极。”   先不说容郡的美貌是极炎最喜欢的那种类型,单是身为女子,便文武一身,不似女儿娇羞,却有儿女柔情,就很得他的心。所以极炎几乎没怎么思索,就说了欣赏之极。   “爽快。”谢玄安很满意:“你跟阿郡从前的婚礼,简直是小孩子家闹着玩的。哪有姑娘家将男人娶过门的。我们谢家儿女的婚礼,自然要办得风光体面,这一次由我亲自为你们主持。”   极炎举手投足间仿佛天生贵公子的优雅,抬手慢慢一礼: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  谢玄安听完,更是痛快之至。   这可不是一个婚约那么简单,这便意味着极炎从此要与谢家荣辱与共,存亡与共。这青年竟然连眨眼工夫都不到,就答应下来,利弊得失却不知早在他心中辗转多少回。   谢玄安不经多看了他那么几眼,眼中不但多分钦佩之色,还有了隐隐的惧意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第 42 章   小皇帝回朝过程中就闷血晕过去,太医诊治为气急攻心,是为久病,病入膏肓。   公公威胁若皇帝一病不起,便提头来见,太医吓得跪地不敢多言。   小皇帝一昏迷就睡过去三日,醒来时双目通红如血。阿九坐于榻边,温情脉脉地给他喂药,小皇帝虚白的唇堪堪勾起一抹微笑。   阿九也在笑,却似笑得狡黠。   小皇帝恍然,笑意全无,一把将阿九手中的汤碗甩至地上,怒吼:“连日来你给寡人吃的,究竟是什么东西!”   阿九冷眸微抬,却也毫不在意。   小皇帝眼扫到跟前突然出现一双云纹靴,紧跟着是一张冰冷面具,长发伊人正冷漠地立在那儿,薄唇微勾,在与他对望。   小皇帝趴在榻边,痛苦地呕出最后一口血,怒目圆瞪:“好你个……皇……叔……”   皇帝驾崩,举国同哀。   天底下的老百姓都披麻戴孝,祭奠这位年纪不过二十的皇帝。   那年鹅毛飞雪,极炎穿过街巷,行于人流之中,显出让人看不懂的眼神。   国之将乱。   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,少年登基,在位不过五六年,哪会想过享年之短。他后宫纳的皇后和侧妃阿九皆无所出,是故并无册立皇储。   既无子嗣,按理这皇位便要落到皇帝的兄弟肩上,可他并无兄弟,只一皇姐是为长公主容郡。   在此之前,国家并无女子继承皇位的先例,是以有人提出这皇位应是过到小皇帝叔叔那辈,由皇叔高辰奈来继承。   这一提议却让谢氏一族很不满,谢玄安亲率手底五十万军压进京城。而另一边高辰奈当仁不让,竟与驸马党联手,调动全国悉数兵力,与谢氏对战阵前。   谢玄安豪迈一笑,却不畏惧:“高辰奈,你倒是能忍,旁人看不出你此番回京的意图,老夫又岂会看不出。小皇帝以为重用你,便可与老夫匹敌,岂料反遭你所害。”   高辰奈却毫不在乎:“除了你以外,你所看重的极炎也看出本王的谋略,可你们却无一人前去告密,你说本王是否该谢过你们。阿九幼年为我府中收养,任我所用,也未尝不可。更何况她那张酷似某人的脸面,可对极炎有着不小的冲击力。”   两军交锋,毫不手软。   极炎掠过街角,衣袂飞扬,往日闲散的步伐今日却迈得十分急促。他折过宫中防线,步入金銮殿。   那殿上两个女子周旋,两相拔剑相向。   穿金陵战甲威风凛凛的是容郡,她手握长刀直指向阿九的眉心。穿大红宫装的丽人是阿九,她侧卧于地,保持防守反击的姿势,嘴角却流下一抹猩红。   无疑武从军师的容郡从各方面来说都占尽上风,立于不败之地。   就在容郡将要斩下阿九的首级时,极炎风轻云淡地掠了过去,轻而易举地握住落下来的大刀。   容郡艳丽的脸庞,闪现不可思议的神色,逐字逐句地吼道:“她、不、是、九、绡!”   极炎仿若没有听到,不顾容郡从震惊到错愕再到失落的眼神,他俯身抱起阿九便往外走去。   无论怀中的女子是谁,他不愿再见到与九绡有着一模一样脸庞的女子,在眼前死去。   极炎瞥见臂弯里的女子,正抽出袖里藏匿的匕首,将要扎进他的胸膛。   极炎扯了扯落寞的笑,心里思着若是这样的结局也好,只要这一世死去,他在人间的历劫便结束了,思着便闭上了眼。   只不过极炎没有等到匕首刺入心脏的快感,迎面却撒下一泼热血。   他看见容郡冷漠立在他的面前,手握着一人高的长刀,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削下了阿九的首级。   那洒在极炎周身的血液,便是从他怀中的女子颈上喷涌而出。   那个女子最终都没有将匕首刺向他,而是将最后一刀给了她自己。同一时间,容郡斩下她的首级,头颅就滚落在他的脚边。   极炎只望了那么一眼,淡淡地扫了一眼,拥着手中那具渐没了温度的无头女尸,出了宫门。   谢玄安为首的谢氏一族与高辰奈、前驸马为首的党羽,打了整整八十一日,血染帝都,史称关禁门之变。   长公主容郡因极炎的离去,丧失战意,惨遭前驸马偷袭,右臂被连根斩断。   失了一臂,捡回一命。   她恍惚看见真正的九绡凌空浮现,她念道这便是我与你之劫数,历经之后,你我三魂便融为一体,世世不分离。   而谢玄安手底笼着的势力,到底超过了被幽禁边关多年的高辰奈,最终反败为胜,诛杀叛党。   容郡重伤痊愈后,重新振作,揽手处理国事,最终跨上权利的巅峰,成了历史上唯一一个的女皇帝。   其治世作风坚忍果决,行事雷厉风行,成为远超过开国始帝的一代明君。   后来的后来,极炎并没如许诺的那般当上宰相,也没有兑现娶容郡的誓言。   甚至于,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。   极炎在凡间寿终之时,正值花甲。有人说他死去的时候,倚在一座无字墓碑前,头发发白而闭目安详。   金陵三十一年,女皇病危,重金聘医而不治。岁末女皇寿终正寝,享年百岁,举国哀悼。   容郡在踏入轮回池前,伫立在奈何桥上,仰头喝去了孟婆汤。   彼时有五彩祥云飘过,来人降下天帝旨意:罪人容郡,治世百年,功绩昭显,天帝特赦,免入轮回之苦,再列仙班。位紫竹仙子,封赠长林丘,赐婚南极长生大帝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总算兑现第一章的许诺,填完这个坑了。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:http://www.bookben.cn/